午安咖啡(连载3)

作者: 巡警弹指 | 来源:发表于2019-01-03 22:37 被阅读0次

    哈尔滨火车站的主楼高大、巍峨,不过和那些如雨后春笋般新近崛起的火车站相比,又显得有些灰暗,甚至有那么点破旧。由大理石堆切成的钟楼那高高的塔尖占据着整个火车站的制高点,只是站前广场周边的高层建筑让这制高点徒有虚名,倒是那钟声依旧洪亮悦耳。当五月九日的钟声响过八下之后,从煤城开来的那趟夜班慢车便徐徐进了第三站台,老旧的绿皮车厢灰蒙蒙的像是挂了层煤灰,一双双熬得通红的眼睛胡乱的挤在一起,那层破旧的铁皮车衣险些就要被撑破了。车门一旦被打开那里面的拥挤便已溃不成堤,就像扎了十数个窟窿眼的自行车胎,顷刻间那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进去的气便争先恐后的跑掉了。刚刚还冷清的站台一下子就变得摩肩擦踵,每个人都显得面容憔悴,大包小裹随即便潮水般的涌向出站口。

    在下车的洪流中有两个男子显得有些异样,两个人像两个断了根的枯树桩被卷进了拥挤的漩涡,推搡着,挤压着,甚至拖拽着,不情愿的朝前移动着。高个子的岁数小一些,看上去也就二十刚出头,灰头垢面,刀条子脸上还挂着煤灰,带着煤城打工仔的标记,眼睛虽然不大但因为消瘦而向里凹陷,地包天的嘴吧显得下巴壳又尖又长,还有些微微向前翘着。矮个子一直在低声训斥,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诡秘“你现在已经挂了号了知道不?还不想跟我走,不跟我走你知道咋回家吗?出了站就得让警察抓进去蹲笆篱子!”“笆篱子”这三个字让矮个子说的咬牙切齿。高个子粘了煤灰的长头发在阳光里就像秋后的野草,失了水份不说还没有光泽,高个子显然被矮个子刚才的那一番数落给吓到了,他的争辩有些结巴“我、我、咋的了?那钱、钱也不是我、我拿的啊,跟我、我有啥关系啊!”矮个子依然低着头,梗着脖子,过于肥大的衣服领子暴露了藏在脖子后头的那些已经结成了硬壳的灰垢,领口和袖口都打了铁。灰色的眼珠子在通红的眼眶里焦虑的打着转“不是你偷的钱包,那钱咋到了你手里?”矮个子也就三十一、二岁,尖嘴猴腮的一张消瘦的脸和哈尔滨火车站的主色调倒是有些搭,灰暗、陈旧,灰色的三角眼看起来有些猥琐。新理的板寸像是刚割完的稻子地,枯黄、稀疏,让挂了灰尘还有些崎岖不平的肮脏的头皮一览无余,嘴巴子上稀疏的胡茬子被弄的长短不一。“钱、钱、钱是你给我的?”高个子不敢正视那双灰色的眼睛,低头使劲搓着手,争辩的声音明显小了下来,但是磕巴的更厉害了。“我给你的钱?那你说我的钱从哪来的?你说啊!快说啊!”矮个子继续穷追不舍,边走还边使劲搓着脸上的污渍,那张灰暗的瘦脸留下了一道道好像刚刚被女人挠过的红印子,声音变得亢奋起来,脖子上面的青筋也开始一蹦一蹦的跳动。“这个我、我不知道,可能是咱矿上采、采、采购员的那啥吧,反正我没看见你、你、你……”高个子的声音终于变得含混不清。矮个子觉得这个问题必须要马上弄清楚,不然出了站高个子逃掉他的计划就告吹了。此刻矮个子突然记起他那个曾经是大清秀才的太爷爷的一句话,做事就像下棋,要想弄出点名堂来,就永远不要给对手缓棋的机会。

    矮个子叫董建,三十二岁,江北鱼林镇并不淳朴的农民,八年前因抢劫蹲过一次大狱。高个子叫董凤宝,小名宝子,董建的同乡,年龄虽然小董建一轮,但两个人是屯亲,按族内辈份,宝子还是董建的小叔。董建因为那次光荣的履历而成为屯子里牛X的主儿,尤其在族内的年轻人中间,骄横跋扈的董建说一不二没人敢惹。春节前董建带着从没出过门的宝子去煤城矿上打工,宝子的一切事物都由董建料理,工钱也自然归董建支配。临来那天晚上,宝子他爹留下了两行老泪“跟董建那个王八犊子走委屈了孩子,可不去咱又惹不起人家,先跟着混两年再说,唉,认命吧。”

    两天前煤城那个凉爽的傍晚,倒班室的土炕被烧得滚烫。贪睡的宝子倒在炕上睡觉,梦见自己和初中同学徐丽梅亲嘴,两对嘴唇刚要对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灼热搞的宝子头晕目眩整个人就像过了电,脸上身上都在发烧,一激动,还没弄清楚到底亲上还是没亲上,人就醒了。满脑袋的汗竟浸湿了枕头。宝子有点气急败坏,心里骂着那个挨千刀的烧炕的王八蛋坏了他的好梦。宝子不情愿的从美梦的热炕上爬起来,这时同样被热炕烙得受不了的采购员骂骂咧咧的出了门,抛下一连串肉食和烈酒混合的浊气,摩托车油门被轰的山响,一溜烟跑了。一个纯皮挎包被采购员丢在了炕头上。宝子想大声招呼采购员,可他的嘴巴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宝子知道那个挎包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款式,曾经在哈尔滨的秋林公司看见过,记得当时那价格差不多能买半头肥猪。年轻的刀条子脸涨得通红,汗再次渗出额头,心跳也在积极的配合着眼前的欲望在不断加速。那挎包搭在身上一定能让腰杆子硬起来,至少在徐丽梅面前……这一次心动又和女同学徐丽梅扯上了关系,不过徐丽梅远在天边,可那个挎包却近在眼前,此刻就乖乖的躺在炕头上。宝子很想偷偷的碰一下,可挎包就像生了火焰,烘烤的宝子再次眩晕。宝子终于还是没有勇气去拿那个挎包。就连碰一下也没敢。

    晚上倒班的时候,宝子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的同乡本家,按族内的辈分应该管他叫叔的董建。董建从来不招呼宝子,甚至从来没用正眼瞧过自己的这个小叔,可这一次董建竟有生以来头一次喊了他小叔,那喊声听起来并不勉强,倒是有些迫切,好像董建一直都在盼望着、期待着喊出那一声小叔。宝子有些吃惊,但宝子终究还是迟钝的,他虽然扑捉到了侄子脸上那些明显的变化,他甚至看到了侄子那双灰色的三角眼慢慢的瞪大,最后变成了两个圆玻璃球,甚至是两个通了电的灯泡,但他并不知道侄子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认亲和孝顺。“小叔,你小子终于开窍了,这次咱俩发财的机会到了!只要日后你跟着我干,我保准让你把咱村徐丽梅娶回家给我当婶子!”刚刚还陷入迷惑的宝子一听到徐丽梅立刻来了精神,眼前浮现出徐丽梅胸前那对活蹦乱跳的肉球和被牛仔裤紧紧包裹着的屁股。宝子咽了口吐沫,可并没有口水被咽下,他感到喉咙有些发干发痒,他的手心开始发热,似乎大侄子刚刚描绘出的美好前景就在眼前,他突然觉得必须对大侄子刚刚说的那一番话有所表态,“恩!只要我能娶上徐丽梅,让我干啥都成!”说这话的时候宝子竟没有磕巴。

    后半夜潮湿的矿井里,宝子依着一根支矿道的木桩在角落里打着盹,嘴角的哈喇子拉着长丝。董建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天快亮的时候,董建拉着昏昏沉沉的宝子偷偷升了井。“快醒醒傻子,赶紧跟我走!”董建一脚揣在宝子那干瘪的屁股上。宝子委屈的揉着眼睛,嘴角的哈喇子还没有干,这个认亲孝顺的大侄子终于又变回了二流子“干、干啥打人,还没下班你让我去、去哪?”宝子执拗着蹲在地上,屁股还在隐隐作痛。此时董建那对灰色的三角眼里的灯泡再次通了电,大侄子再次狠狠的踢了小叔的屁股,小叔的屁股缝中间留下了一个结结实实的黑脚印,宝子还想继续争辩,可他看见大侄子眼里的灯泡突然炸裂了,竟喷出火焰!“快点给我起来跟我走!领你找她妈徐丽梅去!”在如墨的煤山之间,天边灰色的剪影里留下了两个踉踉跄跄的身影。矮个子拽着高个子,两个人连滚带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在宝子睡着的时候董建一个人偷偷从应急通道溜回了倒班室。上白班的人都是当地的所以后半夜的倒班室通常是空无一人的,董建抓起那个纯皮的方方正正的据说是外国名牌的挎包悄悄的溜到了一处废弃的矿井旁,他喘着粗气,点亮了灰色三角眼里的灯泡,用那双曾经戴过手铐的粗手慌乱的打开挎包,一叠百元大钞捆扎的整整齐齐,那双沾着煤灰的粗手再次里里外外又翻了N遍,除了这一叠百元大钞之外,都是些票据和卡片,董建显然有些失望,那对灰色的小眼睛里的灯泡亮了又灭,灭了又亮终于还是没电了。那张尖嘴猴腮的瘦脸如同身边的一座座煤山一样变得黑暗和死寂。董建随即把这叠百元大钞揣进怀里,挎包向矿井的深处使劲一抛,直到离开的时候,矿井里依然没有传出挎包跌落的声音。钞票紧贴着董建干瘪的肚皮,有点凉但很舒服。董建来矿上打工其实也是一直在寻找下手的机会,他知道自己缺的不是胆量。他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真正的机会,只是没有料到机会来的如此痛快,不过眼前的这一叠钞票显然距离董建的预期差之千里。董建觉得与其在这里死守等待还不如闯出去干一回大的!他决定带着宝子干一个大票,然后远走高飞去南方做个小买卖。宝子虽然木讷,但只要熊住他,连唬带蒙带吓唬,关键时刻再拿出徐丽梅这个杀手锏,宝子还是听话的,况且还是族内屯亲,虽然不是最理想的但也算是个不错的同伙。

    董建在这无边的死一般的黑寂里枯坐了很久,内心那点良知被这黑暗吞噬的干干净净,贪婪的欲望被一点点唤起,眼里的灯泡再次通了电,像暗黑世界里那吃人脑的蛇妖嗤血的眼。董建狠狠的踩灭了劣质的烟屁股,这次算是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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