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说”系列的第十四篇文章,讲述关于她的故事和情感】文章首发公众号【当归姑娘2018】
她指尖微点,弹掉烟灰,火星明明灭灭,烟雾萦绕在她脸上。她睁着大大的眼,没有初学吸烟者那种迷离的眼神,坚毅而老练。
她身上穿的是时下最新季的阿尼玛套裙,蓝白色,优雅又减龄。她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双手交叉搭在腿上。精致的妆容,很好地掩盖了眼窝下的黑眼圈,齐耳的短发,一双饱满的耳垂下,挂着一对晶蓝的心形耳坠。
如果不是看过以前的她,真的不敢相信,她会成为如此有魅力的女人。
她看着对面盯着她看的人,吃吃地笑了,顺手按灭了燃到尽头的烟。那只透明的玻璃烟灰缸里,盛着七八个烟头,混着烟灰,整齐地顺着缸沿排列着。她把烟头顺着顺时针的方向,整齐地码好。
“离婚之后,有一段时间患上了强迫症。什么都要整整齐齐地,甚至直线地排列着,渐渐地就养成了习惯。”
好像这样,就能保持所有的事物都是原本的样子似的。但是,她知道,一切都不会回得去了。
“你很惊讶吧,毕竟我们有这么久没见过面了。从七年前你离开,我以为我们今生都不会再见面,也没有必要的。你说呢?”
对面的人,安静地看着她。她娴熟地洗着茶具,开始泡茶。他从来都知道,她泡得一手好茶,无论是武夷山的铁观音,还是狮峰的龙井,经过她的手,就像是变了魔法,香醇甘甜,沁人心脾。曾经,这是他日日都能独享的,可是后来,却是他自己放弃了。
“你这几年,过得好吗?”他问。
“好呀!你不都看到了?我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每天都开开心心地和属下、和朋友吃喝玩乐,闲时就工作,读书,写字。参加活动,做了很多事。”她笑道。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她自己不易察觉的狠厉和决然。
“那就好……”他停住,甚至连合作的事都没提,他不想以工作为借口和她聊天,即使那是和她见面的理由。
“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他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一只手拢住,茶杯那么小,一只手拢着都觉得没什么真实感。就像和她的见面。
她对着茶杯,轻吹着,小酌了一口。微微偏头:“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如果回到当年,我一定不会对你死缠烂打,我们就不会在一起,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种种。说到底,是我的错。我宁愿我们从未遇过。”
我宁愿我们从未遇过。
这九个字,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心破碎地四分五裂,溢出血,丝丝抽疼着。
她继续说着:“你知道吗?那时我多喜欢你啊!把你捧在心上,你过个马路,我都心颤,生怕电视剧里的狗血撞车桥段会发生在你身上,我们天人永隔,我再也见不到你,那会是我一辈子的灾难。”
可是后来,分开的那七年,她也能活得很漂亮,见不到他,也没有剥夺她活着的乐趣,只是境况不同罢了。
“我天天缠着你,虽然仅仅是三个月后,你就答应了我。但是,毕业季的每一秒钟都是珍贵的,我的毕业论文甚至差点完不成。那时我还庆幸,自己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哪怕最后真的毕不了业,也是值得的。”
她似乎陷入回忆里,他低着头,看着古棕色的茶几。

那时的他,是上市公司的人事经理,他们在校招现场第一次遇见,她来求职。他将她招进行政部当助理。
她相信一见钟情,钟情于他。在公司实习的日子,她每日送早餐,约午晚饭,借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乐此不彼。在他外出的时候,天天数着日子待他回来,就凑上前去。甚至想要申请从行政部转到人事部当助理,还好他被她“打动”,她这才消了念头。
他大概是,看着如百灵鸟一般,叽叽喳喳地飞舞在自己周围的年轻女孩,慢慢心动。在他二十八年的忙碌人生中,她带来的关心和爱慕,如沁入身心的山泉水,甘冽清爽。他喜欢她的美丽,喜欢她时而灵动,时而温婉可人。
刚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做梦都是笑醒的,然而她也有些失落,他总是太忙了,常常出差。但是她很容易满足,每日一通电话,一声问候,她就能枕着甜蜜入梦。
同期进入公司的年轻女孩,羡慕嫉妒她,甫一进公司就能勾搭上年轻的人事经理,人人都议论纷纷。于是,实习期结束,她没有续约,取了毕业证后,正式入职了另一家公司。
他本想自己离职另寻高就,可她不舍得他那么辛苦,放弃好不容易拼搏来的职业生涯。
她事事为他考虑着,唯独忘了爱情,忘了自我。
“你策划的那场女性公益读书会,很成功,恭喜你!”他想将话题转回工作上,回忆过去不是什么好事,那太无力,太疼痛了。他是,她更是。
她看出他的意图,顺着他的话头,道声“谢谢”。
她回身,从会客室的后面嵌入式的书架上,取下一本宣传册,递给他。
“这是那次的活动宣传册,你可以看一下,相信你也了解我们工作室的策划风格,是否合作,当然在于你。”
其实,我们能否在一起,是否继续下去,一直都在于你,决策权从来都在于你。她心想,微酸的鼻头,极力抑住的眼泪,似乎下一秒就能打到她。她悲哀地发现,那场爱里,主动权从来都不在她,先爱的那个人是她,先输的那个人也是她。
“你说什么?”她回神,有些懊恼刚刚的走神。
他看着她,没有发现什么,重新问道:“这些都是太感性、太抒情类的书籍,可否有实用类的读书策划?”
她点点头。“比如?”
“比如职场、两性关系、自我提升等。”他将宣传册放在茶几上,盯着上面那几个女性,其中有一个她,大概是为宣传所拍的照片,她的笑意不达眼底。
她再一次点点头。
“亲子关系方面呢?”她问。
他抬头看着她,她眼底尽是坦然。他点点头。
那是他们彼此心底最深的痛。她轻轻笑一声,低头看着腹部,“我常常想,他要活着就好了。我不会那么愧疚,也不会要这么迫切地想要得到救赎。”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悔恨。但是彼此心知肚明,都没有多大权利去责备对方,虽然曾经她狠狠地恨过他,狠狠地指责过他。
那时她孕期第三个月。某一天,她发现了他的出轨,那是他们婚姻里的第一次,也是他唯一一次行了错,然而一步错,步步错。她受了打击,流了产。至她提出离婚前,他控制不住地冷落她,即使面对面也是冷漠。
她陷入了无望的等待里,每日等着晚归的、说不上一句话的丈夫。她整日整日面对空荡荡的房子,一遍遍地擦拭家具、地板,似乎一夜之间患上了洁癖症。甚至在他如往常一样,换鞋进门也要让他到浴室将手脚洗净一遍,才端上饭菜。夹菜时一旦掉下一点汤汁,也要当场拿抹布或纸巾擦净。在他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或玩游戏时,她会把他赶走,收拾起本就干净的沙发和茶几。
他不堪其扰,搬出了他们的家。
他将离婚申请书递到了她的面前。她颤抖着双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自从那个生命从她肚子里溜走,那一丝丝血,粘稠地裹着仍未成形的胎儿,慢慢地流出她的体内时,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们三年的爱情,原来脆弱至此。

她抬头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鱼鳞般的白云,碧空万里,包容着白云的无端变换。而爱情,却不能让一个人宽容另一个人的过错。
她淡淡一笑,“说了,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
他看着她,默默拿过旁边的包,抽出记事本,撕下一张纸,取出笔,摘掉笔帽,刷刷地写起来。她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莫名想起前两年流行的一个词“老干部”。他们都老了。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开一件图书工作室吗?”她重新涮着茶杯,重新夹了一些茶叶放进壶中,冲泡起来。
他笔头顿了一下,不看她,几秒后,仍低头继续写着。
“我父亲说,失了婚姻,失了爱情,不可怕,可怕的是失了自我。所以我跟着他一起过起了一段喝茶看书打太极的退休生活。你知道的,他很要强,在军区大院里,因为我的事,流言让他受了不小的压力。我在半年内,看了上千本书,看到最后,只想日日躺在床上,盯着铅字,钻到书里的世界去……”
她停顿了一下。
“和你分开之后,我有了许多习惯,包括把所有东西摆成直线,桌面容不得一粒灰尘和污物,他们说这是强迫症,是病,得治。但是,读书拯救了我。后来,我想,我从文字里找到了安慰,也想让更多像我这样的女人,从这里找到安慰。”
他写完,将笔帽慢慢转着盖回笔上,咀嚼着她的话,“像我这样的女人”?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他似乎从来没看清过,他搬走时的歇斯底里,离婚签字时的冷漠决绝,此时的潇洒魅力,她的每一面,他都见过,但从来没有用心去欣赏过。他知道,已错过。
人生,最是“错过”二字难书。
他把写好的那张纸递给她,上面列着活动策划的所有要求。
他说:“那样很好,你一直是善良的人。”
她接过看了一眼,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他起身准备告辞。她亦起身,道:“我会亲自负责贵司的文化·阅读策划活动,方案会尽快发到你邮箱。”
他点点头,行至门边,拉开门,转头看着她道:“珍重!”
她笑着重重点头:“你也是。”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冒着泡的茶壶,茶叶翻滚,茶水渐渐浓郁。人生也是要经历如此的翻滚,才能沁出香味来。
十年生死两不相顾,这一场见血封喉的爱情呵。谁不是一边受伤,一边奔跑;一边奔跑,一边遗忘。
2018/09/06 于STU 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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