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冬天,天是蓝色的,山和地是白色的,像是一个银色的童话世界。王兰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的冬天,特别喜欢那些没有树叶的秃枝上结满了形状各异的树挂,有的像刀、有的像枪、有的像花、有的像动物……
冰雪覆盖了整个草场,羊群几乎找不到天然的食物,秋天的时候牧民们就提前储备好了过冬的草料。冬季也是要为迎接“新生命”做准备,牧民们并没有像以农耕为生的汉人那样悠闲,甚至比夏季还要忙碌。帖木儿家养了1000多只羊,一到冬天也是他最忙的时候,本来可以把一些活交给内地来农户的农户去做,但他总是不放心,因为他喜欢跟羊群在一起,爱护它们就像爱护自己一样。
新年刚过,他将迎来300多只小羊羔,为了准确掌握怀孕母羊的生产情况,他每天都要到羊圈里查看好几遍才能安心。等大羊开始下羊羔,保羔是就成了最重要的工作。每天一大早,他都要先去羊圈看一下的羔子,给羊群喂草料后,才有时间回家喝奶茶。
遇到大羊不会照顾羊羔,他耐心地把刚出生的小羊羔身上的血水擦干,硬是把母羊控制住,让羔子吃奶,就这样从早到晚,一干就是一天。有时候,如果有几只羊攒在一起下羊羔,零下几十度的冬夜,他便彻夜不能睡,守候在羊圈里等待小生命的到来。
看着帖木儿全家辛勤地劳作,王满福带着乡亲们主动过来帮忙,但他们也只能干一些给羊喂草料的活,很多事情还是由帖木儿自己亲自来干。后来,王满福得知王兰香曾经跟着父亲给地主家放过羊,对收羔有一定的经验,就让她帮助帖木儿干一些技术活。
刚开始,帖木儿对王兰香并不在意,觉得一个内地来的弱不禁风的女人干不了什么活,随便给他搭个手就可以,王兰香也看出了帖木儿对她不信任的态度,但她并不示弱,只要有机会,就施展出自己的本领。
有一天夜里,帖木儿估计有20只母羊都要产羔,他突然觉得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就是自己家里的人全上,也不一定够用,如果再出现几个不认糕的大羊,就更加措手不及。那天晚上,他决定让王满福带着几个人过来帮忙。
不出所料,果真有20只母羊产羔,前面几个还较为顺利,到了第五个的时候,就遇到了难产,母羊情绪紧张,来回走动,不停地咩叫,但就是产不出羊羔,急得帖木儿团团转,站在一旁的王兰香早已默默地观察着大羊的表现。
她对帖木儿说:“我估计可能是羔羊过大引起的难产,尽快化上一盆肥皂水来。”
帖木儿不知道王兰香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在万般无奈地情况下,只好听从了她的建议。不一会儿,家人端着一盆肥皂水来了。王兰香接过盆子,让帖木儿和王满福把母羊架住不要乱跑,她向母羊产道内灌入肥皂水,然后将手小心伸进母羊产道,缓慢地拉出羔羊。
羔羊出生后,她认真地清理着口鼻内的黏液,让羔羊能正常呼吸空气。因为她知道,难产的羔羊很容易将羊水灌入鼻腔深部或肺部,然后让母羊舔干羔羊身上黏液,避免羔羊体温流失。王兰香的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把帖木儿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己虽然是牧民出生,真的还抵不上一个内地来的女人呢!那年冬天,王兰香的主要工作就是帮助帖木儿大哥收羔,羔羊的成活率大幅度上升,这让帖木儿对她另眼相看。
草原上有句俗话:春季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牧民能够扛得住冬天的严寒,却常常最怕春天的变天,因为他们知道,草原上春天变天足以让你家破人亡。那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漫山遍野的冰雪慢慢地开始融化,小草挤着嫩芽挣扎着挤出泥土,大地焕发出春的生机活力。
面对着春意盎然的草原景色,帖木儿的神态却显得异常凝重。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春来之时,是牲畜最虚弱的时候,它们熬过了一个冬天的严寒,吃的都是枯黄的草,再加上母畜产羔、育羔,更消耗体能,所以这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是最脆弱、最危机的时刻。牧民们都盼着别闹天,草快点长高,能填饱牲畜的肚子,尽快恢复体力。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帖木儿大哥让羊倌把羊群赶到草原上去吃青草,他忙着在羊圈里面维修塌陷的棚舍。那天的天气很奇怪,原本晴朗无云的天气,悄悄地笼罩上了云层,渐渐地下起小雪,而且愈演愈烈,到了下午又刮起了白毛风,白毛风也越刮越大,到了下午还不见停下来的迹象,外面的气温越来越低,帖木儿感觉到问题严重,要尽快把羊群赶进圈里。
那时,王满福在窑洞躺着,忽然听见了帖木儿的呼喊,赶紧穿上衣服往外跑,看见羊群顺着风跑起来,他就去追羊群,和帖木儿一家人尽力圈住羊群,没有被白毛风刮走。在风雪肆虐之时,牧民们都出去找回自己家的牲畜,也是考验他们的时候。这时候,最不好过的就是马倌,因为马群本来就在野外,离牧民居住地远,顺风还跑得快,一个马倌绝对圈不住,至于能跑到哪里就看运气了。
那天,帖木儿家的马群被白毛风刮到额尔古纳湿地去了。湿地就是草原上的气候调节器,那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淖尔(淖尔是蒙古语,意思是湖泊)。到了春天,淖尔上的冰逐渐融化,下面就是沼泽,牲畜一旦陷进去就拔出不腿来,就会被生生冻死在湖里。所以,一到春天,帖木儿总是提醒马倌着远离这个地方。
马倌斯克勒格没想到白毛风会越来越大,马群被白毛风裹挟着,顺风向南面跑去,他一人跑来跑去地想圈着马群,上百匹马的马群狂奔起来,他一个人的力量只能是杯水车薪,眼睁睁地看着马群向南奔去。斯克勒格只好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蒙古包,赶紧向帖木儿报告了马群南去的情况。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帖木儿把所有能叫的人都叫上去营救马群,王满福的队伍也不例外。当他们赶到大淖尔的时候,大部分马都深深地陷入到淖尔的泥里,一个摞着一个,大部分的马被压死了,没被压死的马也被活活地冻死,湖边成了一片陷在泥里的马尸堆。
帖木儿看着自己的马群惨遭暴风雪的杀戮,禁不住泪流满面。然而,痛定思痛之后,他决定还是行动起来去救,死马当成活马医,硬是把那些还有气息的马从泥塘里拉了出来。
踩在冰冷的泥水里,帖木儿带着人用力地拉陷在泥里的马,脚站不住,泥水渗进了马靴里,冻得脚失去了知觉,但他们还是没有放弃,能拉上来一匹是一匹,到了天黑时,只救出少数的几匹马。对于死去的马,就把马尾剪下来,算是一点安慰。
就在那天,一个牧民小姑娘走出离家不远的地方,由于风雪中能见度极低,迷失了方向,近在咫尺的家就找不到,家人也出去找她,但还是没找着。第二天,在离家的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她,已经冻得硬邦邦的。
那场白毛风是草原上前所未有的春天雪灾,发生了许多的牧民跟着畜群与风雪搏斗的惊险故事,而帖木儿家的马群陷进大淖尔是最惨烈的事件。经历了白毛风肆虐,牧民们的生产生活也进入了紧张状态,都在抓紧开展灾后抢救。帖木儿失去了马群后,心情极度悲伤,但看着已经收获的近百只可爱的小羊羔,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那些日子里,他跟着了迷似的,没事就待在羊圈里,呵护着他心爱的羊群,深怕又有什么不恻,王满福也派王兰香专门帮助他操心羊群。
草原牧民的生活看似悠闲宁静,其实是一场与自然斗争的奋进史。尽管白毛风给草原牧民带来了惨重的损失,但没有击垮他们的与自然斗争的精神。随着天气慢慢转暖,王满福也开始招呼着大伙准备春耕播种的事情。他心里一遍一遍地盘算着:自去年秋季到来,已经过了大半年,开垦的50多亩土地还没有完全熟化,直接下种一定不会有好的收成。家乡的土地每年在播种前,都要上一次农家肥,深翻一遍,抹平后才能播种。
在当初开荒的时候,他就一直思考着春季追肥的问题,但又不知道怎么入手。家乡的农家肥主要来自于人和家禽家畜的粪尿,和黄土一层隔一层地堆积起来发酵,来年就可以拉到地里。关于春季追肥的事,王满福早就想跟帖木儿商量一下,但碍于前段时间马群惨遭白毛风损失的事件,又不敢去打扰他。直到有一天,帖木儿跟他说起地租的事情时,他就顺便提出了春季追肥的困难,帖木儿显得有些难为情,似乎不好解决。
王满福心直口快地说:“这里不比家乡,也不饲养家禽家畜,没有积肥。熟透的羊粪也可以当作追肥用,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些。”
帖木儿说:“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家里的羊粪就那么多,王多吉他们也要用,现在看来真是个问题啊!不过我可以去问问胡度(蒙语,意思是哥哥)家里有没有多余的肥料。”
王满福赶紧给他鞠了一躬,帖木儿拍拍王满福的肩膀,微笑着鼓励他:“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车到山前必有路么’,春季追肥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帖木儿的这番话,的确让王满福吃了个定心丸,连日来心头的愁云终于得到了消解。果真没过几天,帖木儿就让他组织队伍到胡度苏日勒的羊圈里去拉羊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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