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哎呀呀,怎么哭上啦?我最见不得大老爷们儿哭哭咧咧的。”花问隆拍拍三芩的脸,“瞧你这没出息的,男子汉大丈夫,哪怕天塌下来,咱也当被子盖。我家烈儿被那帮龟孙抓走了,你心里不好过,是不是?可连她老子我都没哭,你又凭什么哭了?”
三芩心里不由得好笑:“我此刻什么心情,连我自己都没法言表,你这大老粗又怎会懂得?况且你不哭是你的事,与我又有何相干了?”心下虽这么想,还是强自平复,以免在花问隆面前过于失态。
“哎,这就对咯。”花问隆眉开眼笑,“事儿都问完了,上路!”说罢昂然起身,抱起三芩大步而行。
天色渐昏,花问隆转过一处山涧,已踏上一级青石台阶,抬眼望去,石阶似是通天而筑,目之极处便是漫天云霞。行得良晌,远处隐约露出院门一角,花问隆喜道:“乖乖,终于到了。”脚步欣然加快,片刻间便踏过最后一层石级,站至院门之前。
“有人么?有人么!”花问隆拍门大嚷,直将怀中的三芩震得双耳欲聋。
院门微敞,一名弟子缓缓走出,未等开口,已蓦然变色:“三……三芩师……”三芩却面不改色,一脸的风轻云淡。
花问隆笑道:“告诉你们大师兄,女婿我已经找着啦,带来给你们大师兄见见。”那弟子见三芩“卧怀不乱”,心下惶惑,却也只得依言而去。
三芩更是大惑不解,心道:“这土匪搞什么名堂?”
正迷惑间,忽听花问隆低声问道:“小子,想救我家烈儿么?”三芩虽不知花问隆是何用意,却毫不犹豫,缓缓眨下眼皮。
“那好。”花问隆顿了顿,道:“待会儿不管我跟你大师兄说些什么,你都认下来。”
七十一.
夕阳西坠,望初心间暮色缭绕。
早间,因花问隆主动提出宽限一日,望初心觉松了口气,虽说此事依然棘手,一日之限也足以做些应对。忙至黄昏,望初终于将一应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结果前脚刚停,花问隆后脚便把三芩带了过来。
“大师兄!不好了,不好了!”
望初闻言一惊,道:“师弟,发生什么事了?”
“三芩师兄……他……被那土匪捉回来了……那土匪说……想让您见见他女婿……”
此言甫出,望初顿感疲惫,此事为何突发而至,望初已无力细想,至于如何补救,他一时也无从入手,只得走一步看一步,看事态如何发展了。
刚入客堂,望初目光略扫,却见三芩坐在下首纹丝不动,心下暗道:“瞧三芩这副模样,定是被花寨主点穴了。”
一见望初,花问隆便即坐起,拱手笑道:“哎呦,贤弟来了,请坐!”“贤弟”二字说得阴阳怪气,听来刺耳得紧。
望初黑着脸还礼一揖:“前辈切莫折煞晚辈了,‘贤弟’二字,晚辈万万承受不起。”
花问隆摆手道:“诶,怎么承受不起?花某碰巧在外边儿遇上我们家女婿,不正是托了贤弟的福么?”话中满是讥刺之意。
三芩听到此处,心下急道:“这土匪疯了么?他话里话外这么夹枪带棒的,是不想请大师兄出手救烈烈了?”
“您说找到了女婿……莫非指的是他?”望初转头看向三芩。
花问隆笑道:“对咯,这便是小女思慕已久的如意郎君,花某正要带他回去完亲呢。”
事已至此,再瞒也无甚意思了,望初坦白道:“前辈也许不知道,坐在那边的,便是我派的弟子三芩,是晚辈疏于内查,没能及时发觉。”
花问隆恍然道:“啊,原来真是你镜花派的,无怪他武功如此厉害,刚才竟一口气杀了三个白衣高手!”
望初与三芩同时一惊。
“前辈此话当真?”望初半信半疑。
“待会儿问问我女婿,你自然就明白了。”花问隆轻描淡写道。
望初一头雾水道:“可……为何?前辈是否知情?还望见告。”
花问隆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是小女给他添麻烦啦。不久前,小女被一伙白衣贼掳走,碰巧给我女婿瞧见,我女婿飞身去救,火急之下便杀了几个人。”
“如此说来,令爱获救了?”
花问隆冷笑一声:“获救?如果我女儿得救,她会不跟我一块儿过来?”
望初愈听愈糊涂了:“可……您刚才说要带他回去完亲?”
“完亲?完个屁!连我女儿都被人抓走了,完的哪门子亲?只要能把我女儿救回来,这亲不成也罢!”言下之意是,只消望初出手相救,这门亲事便可作罢。
话至如此,望初这才意会花问隆所言何意,便道:“谁说不是呢?何事能比您女儿的性命更重要啊。师父他老人家最恨的便是失儿丧女,您的事假若让门师碰见,他老人家决不会袖手不理。”意为如今师父不在山中,自己不能擅作主张。
花问隆也道:“唉,烈儿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咱们做爹爹的何尝让她受过一点儿苦?寨里的人别说打她骂她,就是骗她之前也得掂量掂量轻重。”“骗她”二字说得极重,意为倘若望初袖手不救,三芩与望初做下的瞒天过海之事便休想善罢。
望初心中一凛,看来此人是铁了心地向自己借救兵了,然而此事非同小可,事态又不甚明朗,尚不能轻易答允。沉吟半晌,又道:“对了前辈,您可知道那伙白衣人是何来历?”
花问隆愤愤道:“来历?鬼知道他们什么来历,我女儿莫名其妙的便被他们掳去了。”
“有这等事?如若不明他们的来历,救人之事便无从谈起了……”望初正色道,“前辈,明日我便派上几名弟子,助您查清那伙白衣人的来历。”
一听此言,花问隆暗暗切齿:“好你个小滑头,查人谁不会?我们沙云寨的弟兄都是吃干饭的?老子要的是帮手,不是他娘的细作。”便道:“如此甚好,有贵派查清他们的来路,此事便容易许多了。待我找到他们,非杀掉几个狗崽子出出气,也让他们知道知道,今儿个那三个白衣贼怎么死的!”
话音甫毕,望初心间蓦地一颤:“他在威胁我!目下那伙白衣人还未必知晓三芩的身份,倘若他们大有来头,三芩的身份又泄露于他们,不知会惹出多少事端!”
七十二.
该说的话都说了,花问隆无意滞留,微一客套便扬长而去,只等望初的最终答复。
三芩心道:“好家伙,我何时一口气杀掉三个白衣人了?往我头上扣这么大个屎盆子,我不但不能摘,还非扣瓷实不可。”当下暗中措辞,以备大师兄问询。
望初沉默良久,心下思如涌潮,待得回过神来,便走近三芩身畔,没好气道:“你这穴道当真是全身被封了个遍。”说罢飞指疾点,指力不出片刻便走过三芩周身各处穴道。
“不愧是大师……”正欲活动筋骨,却发觉身子活动十分不畅,便似傀儡一般。
“我只在每处穴道上使了半成气力,你此下惟有说话无甚障碍。”望初面色铁青道。
若在平时,三芩定不会甘于受困,可此次闯下这么大的祸端,自己还有什么怨言可讲?
望初道:“说说吧,你我一日不见,你又惹了哪些是非。”
三芩当即将自己如何巧遇花烈、花言巧语如何被子屁揭破、如何遇上白衣人众、如何被花问隆追杀、又如何救烈烈等情一一说了,至于如何杀死三个白衣人一节,三芩也脸不红心不跳地圆了过去。
“我的天,这都是天意么?”望初叹道。
三芩面露愧色:“终究是我埋下的祸根。”
“我说三芩。”望初满面愁容道,“你知道你杀的三个人什么来路么?”
三芩紧张道:“什……什么来路?”三芩希望来头小一些,如此搭救烈烈便不成困难,大师兄也不致投鼠忌器;他亦希望来头大一些,如此花问隆的威胁才可奏功。
望初道:“武春城和合派齐宗,你听过么?”
“只是略有耳闻……我记得和合派还有一个术宗?”语气不大肯定。
“看来你确是略有耳闻而已。”望初摇了摇头,道:“不久前,郑家邀师父前去武春城观辩,你可知道?”
“知道啊。”
“那论辩双方是谁?”见三芩一副云雾笼罩之色,望初不待他张口回应,便道:“正是那和合派的齐宗与术宗。”
三芩疑惑道:“他们又不舞文弄墨的,论辩个什么劲儿?”
“这就牵扯到两宗之间的分歧了。”望初道,“和合派的齐宗认为,门中弟子应以齐力配合为重,术宗却说应以个人剑术的修炼为要,两宗为此争了数十年,前些日子还出手火拼起来,因此便有了这场论辩。”
“这有什么好争的,愚蠢得紧……啊,是了!”三芩目中精光直射,“这么一说,那伙白衣人的功夫确是与齐宗的旨要相合!”
望初续道:“以我所知,齐宗的弟子长于点穴,而据你方才所说,那伙白衣人使的似是齐宗的六合剑阵——”
三芩点点头:“如此说来,那伙白衣人必是和合派齐宗无疑了。”
“我顾虑的便是这个。”望初眉头紧锁,“说起那齐宗,江湖中的名头可也不小了,你上去便使诈杀了人家三名弟子,若让人家得知你的来历,我们镜花派还有得安生么?”
“那便……索性帮那土匪救他女儿?”三芩试探道。
“说得轻巧,那伙白衣人的厉害你也见识过了,救人是那么容易的?真要去救,须得我亲自前去。”望初“唉”了一声,道:“可救人途中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性命搭进去不说,我派与齐宗之间还会横生怨结。而且……师父把院中之事交给我,我怎能撂下不管?”
三芩没料到大师兄竟考虑如此之细,一时默然不知所对。
二人沉默半晌,望初心中倏地闪过一事,转过头来自上而下地打量三芩,目光中颇含意味。
“大……大师兄?”三芩有些不自在。
望初道:“你刚才对我说……你是被白衣人点的穴?”
“是啊。”三芩心下不安。
“那便奇怪了。”望初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锋锐,“你杀了人家三个人,人家为何不杀你而后快,却只是点穴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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