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三年前,三芩曾被一位姑娘问起:“人家的心思总让你猜得分毫不差,好生回答我,你之前可是……有过别的姑娘了?”
那是他第一次突遭变故,因此心慌意乱,被那姑娘当场拆破。三年来,三芩痛定思痛,在摸爬滚打中练就一身逢场作戏的功夫,再发生什么变故,他便理直气壮,殊无露怯之迹了。
“大师兄,你是在怀疑我?”三芩迎着望初慑人的目光,微露不豫之色。
见三芩脸色不对,望初微有悔意,心觉自己有些过火,面上却冷笑道:“怀疑?谈不上,只是觉得奇怪。”
“奇怪?不止这样吧?”三芩的目光却更加锋利了。
被三芩这么锐目相视,望初心中已矮了半截,只硬着口气道:“我便怀疑你又如何?你杀了人家三个人,怎地却只被点穴?”
三芩挑眉道:“怎么?我被人家杀了你才高兴?”
望初忙道:“不……当然不——”
“哈哈,当然不是,你只是怀疑我信口胡诌对不对?告诉你好了。”三芩冷冷道,“那时我穴道受制,他们为报那三人之仇,本欲对我痛加折磨,幸好那土匪及时赶到,说什么‘别抢老子的猎物’,竟又护起我来,那伙白衣人不愿多作纠缠,便闪身撤走了。”
一听此言,望初顿觉自己鲁莽到了极点,方才自己不过捉到一处疑点,怎能够话没问清便冷言相向?便在这时,却见三芩转过僵直的身子,向门外步履艰难地走去。
“你的穴——”望初走上前去,伸指便要解穴。
“岂敢劳您大驾!”三芩缓缓回头,“我犯了这么大的过错,还不该给我一个教训么?”说罢回过头去,便似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拖着衰朽的身子蹒跚离去。
出得门外,三芩腹诽道:“你这死土匪,撒谎一时痛快,圆谎的活儿却半分不做,全等我来收拾。”
七十四.
眼瞧三芩的身影缓缓远去,望初木然呆立,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嗫嚅难语。
过了良久,望初扑通一声坐倒在地,扶额叹了口气。他实已疲惫不堪了,为了三芩的事,自己左支右绌,结果这也不成,那也不是,仿佛自己的所为都是枉费心力。
正失落间,兰亭的音容笑貌蓦地自心头闪过,不由又添几分惆怅。如若师妹还在此间,只消见她笑上一瞬,听她说上一句,心中自也拨云见日,可……
蓦然间,望初目光一闪,风也似的坐起,健步如飞,心下已有了去处。
刚出堂外,望初面露异色,登时收足停步:“师……师妹?你在这里做什么?”原来望初奔得太快,月衣不及闪避,便给望初撞见了。
月衣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听说大师兄遇上麻烦了,便……便……”月衣说不出便来做些什么,只得低头不语。
低头默立间,大师兄却一丝声息也无,似乎哪里又惹得大师兄不悦了。心下正自忐忑,忽觉头顶掌温微拂,一个轻柔的声音道:“傻丫头,大师兄能有什么麻烦?”缓缓抬头,却见望初莞尔而笑,似乎真的平平无事。
倏然,月衣眼眶一热,豆大的泪珠潸然流下,心中自恨道:“大师兄重负难释,我非但不能从旁排解,却……却反让大师兄来慰抚……”
“啊,对不住对不住,师妹,都是我不好。”望初手足无措,不知哪里说错了话。
“不……大师兄……我……”望初愈是安抚,月衣心下却愈不好过,想解释又无从着手,话便说得支离破碎。
过得良晌,月衣的解释仍是丝毫不减望初的无措,望初也将月衣安抚得泣泪不绝,二人无可奈何,终于默然无声。
此时夜已昏黑,独挂枝头的冷月撒下一片清晖,凝在月衣的泪眼中,别具美艳之色。蓦地灵光一闪,望初笑道:“原来不仅人靠衣装,连眼睛也需要华服来装饰。”
月衣不明就里,疑惑道:“眼睛怎么靠华服装饰?”
望初道:“月光照在你的眼中,当真明艳之极,便如裹上一层‘月衣’一般。”
月衣“噗嗤”一声笑出来,道:“竟然拿人家的名字拍马屁,也不怕羞。”说着脸颊绯红,芳心欢喜不胜,暗道:“原来大师兄也会夸人的。”
见月衣喜上颜色,望初反倒暗有悔意,心道:“啊呀,我怎么这样说话,这不是无故惹人误会么?”再瞧眼下的情境,实在暧昧之至,心说不能再这么发展下去,便道:“师妹,时辰不早了,我们这就回去歇息吧。”
话一出口,一片朦胧如雾的至境瞬息间消逝不再,月衣仿佛被抽去什么似的,心中满是不舍与失落,先是“啊?”的一应,又只得“哦”了一声,黯然与望初相别。
走出几步,月衣意犹未尽,又纤身微侧,回首凝眸而望,却见望初脚步渐急,身影匆匆而去,不久便隐没于黑暗之中。
七十五.
吚呀——
木门缓缓推开,一个修长的身影轻步走入屋中。
听得喀喀几响,昏暗中迸起簇簇火星,火苗一着,书房中登时亮起了烛光。望初收起火刀火石,轻步走近书架,拨开顶层的几本典籍,小心翼翼地取出安卧其中的画轴。
细较起来,此时距上次展开画轴也不过一日之久,可昨日之于此时,当真恍若隔世。望初屏气凝息,将画轴徐徐展开,似乎师妹正由远及近,与自己阔别多年而重逢。
同样在屏气凝息的,还有躲身窗外的月衣。方才与望初分离时,月衣见望初脚步匆忙,似有一急欲早至的要紧去处,心下既好奇,又关怀,便不由自主地寻将过来。
待画轴全貌毕现,月衣矍然而惊,心下暗呼:“兰……兰亭师姐!”烛光之下,却见画中那女子楚楚可人,一笑嫣然,连月衣也不由得目眩神驰。
只听望初叹了口气,道:“师妹,你可晓得,近日来院中发生些什么事么?”当下自言自语,从花问隆上山提亲开始讲起。
月衣心下奇道:“原来大师兄也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可她听着听着,却越觉越不是滋味儿,心中酸苦上涌:“大师兄宁可向师姐的画像倾诉,也不愿同我多说一句……”回想方才的良时佳刻,忽觉大师兄夸赞自己,正缘于心中没有顾念,到了兰亭师姐面前,这些溢美之辞却未必说得出口了。念及此节,月衣不禁又苦上加苦。
过不多时,望初已从昨日讲到今日,涉及与花问隆论剑比武一节,望初只将花问隆那阎罗一脚文饰而过。月衣暗中酸道:“大师兄在画像面前,居然也如此怕丑。”
堪堪又过了半晌,此事的来龙去脉已被望初道尽,但见他愁眉不展道:“师妹,最难决的便是那花寨主的女儿,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为之奈何啊?”月衣心道:“画像不能开口,大师兄便问了也是无用。”
不料望初自言自语道:“师妹,那和合派齐宗便在武春城,你和师父去的也是武春城……我若前去,你可愿意么?”
七十六.
“啊,大师兄不会为了与兰亭师姐相见……便答应出手救人吧?”月衣睁大双目。
却听望初笑了一声,又道:“师妹,私心而论,我恨不得此下便赶去武春,可此事牵涉甚大,自不能如此草率。我想问的是……假若我真的前去,你会高兴么?”听望初并非当真要去,月衣心下松了口气,可仍是听得醋意翻涌,暗中嗔道:“师姐高不高兴,你又怎会知道?”
不料望初凝视画中面蕴微笑的兰亭,自说自慰道:“是了,师妹你一定会高兴的。”此话一出,月衣涨红了脸,心中酸闷之极。
“是谁?!”望初倏然警觉。
月衣大吃一惊,自己隐蔽声息的功夫在院中向来是出类拔萃的,怎地便给大师兄发觉了?她不知就在自己喝酸吃醋之时,气息已逐渐失控,初时望初还沉浸画像之中,尚自难以发觉,后来月衣的气息急进急出,便是三芩也能立时察觉了。
月衣无可奈何,只得应道:“大师兄,是我,月衣。”
“月……月衣师妹啊,怎么还不歇息?”手上一点儿也不闲着,匆匆将画轴卷起。
“我……我心情烦闷,想在院中走走,远远瞧到师父的书房兀自亮着,便过来看看。”说着缓缓走到门前,推门而入,以免进得过快,大师兄还未收拾干净。
望初一边将画轴放入书架,心下一边寻思:“心情烦闷?是了,方才我忽然让师妹回去歇息,令她心中不平了。”言念及此,便听一阵咿咿呀呀的响声,月衣推门而入,师妹的画像,也正巧周置完毕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