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5）

今天解读两首作品。

采薇（节选）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悲伤，莫知我哀。

矣、思均为语气助词。迟迟：道路崎岖难行。霏霏：雨雪纷飞的样子。载渴载饥：又饥又渴。

诗意：

回想当年从军去，杨柳依依正春天。如今解甲归来时，雨雪纷飞已冬天。道路崎岖难行走，又饥又渴实难忍。越思越想越伤心，我的悲哀谁体验？

《采薇》是《诗经·小雅》中的一篇，这里节选的是最后一章，即第六章，描写了一位长年征战在外的士兵解甲归乡途中的所思所想。

当时，北方匈奴崛起，履犯边关，给当地人民带来巨大灾难，为此周王室不得不派重兵屯于边境以抵御外族入侵。

征夫的日子是艰辛而危险的，好不容易捱到了退伍，终于可以回家与亲人团聚了。但“近乡情更怯”，父母是否安好？心中朝思暮想的她还在吗？诸如此类的疑惑纠结折磨着这位曾经风华正茂豪情万丈的男人的心。

何况离别之时，正是春光明媚杨柳依依的烂漫季节，而今却是风雪交加阴冷刺骨的冬季了。加上道路泥泞崎岖，腹中又饥又渴，于是油然而生发出一种痛彻心扉的忧伤和悲哀。末了，这位老兵既像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幽幽叩问苍天道：这究竟是谁之过？又有谁知道我的伤悲？

《采薇》，与周初的雅诗在艺术上明显有了很大的进步，具体表现为句法完整，诗意通畅，规避了颂诗那种板滞沉重的毛病，也没有了祭祀背景下的宗教神秘气氛和单纯叙事的特点，相反有了不错的起兴，即使叙事中也带有了较多的抒情成分。

这是一首与前天介绍的《击鼓》同为厌战类的诗作，但通过反衬和对比的手法，使得矛盾冲突更加戏剧化，因此也更富艺术感染力，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自然成为《诗经》三百篇中最美的诗行之一。

稍稍多说几句。我们诗歌创作上所提的赋、比、兴，其实就是从《诗经》著作中归纳的三种表现手法。所谓赋，就是敷陈铺叙和排比；比，简言之，即譬喻；兴，是借助其它事物作为诗歌的开头，有“说三道四”的意思，当然得委婉，不能给人突兀的感觉。

比兴手法的运用，无疑使塑造的人物形象更加鲜明生动，因而一直被传承延续着，成为诗歌创作中最重要的法宝。

将仲子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

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

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

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将（qiāng）：愿，请。仲子：兄弟排行第二的称“仲”。逾：翻越。里，居也，五家为邻，五邻为里，里外有墙。越过里墙。杞（qǐ）：木名，即杞柳。又名“榉”。落叶乔木，树如柳叶，木质坚实。树：种植。一说树桑、树檀，即桑树、檀树，倒文以协韵。爱：吝惜。怀：思念。檀：木名，常绿乔木。一名“紫檀”。

诗意：

仲子哥啊，别攀爬我家杞树翻越我家门户。我并不是舍不得那杞树，只是害怕父母的责罚。仲子哥你好让我牵挂，但父母的话更让我害怕。

仲子哥啊，别攀爬我家桑树翻越我家围墙。我并不是舍不得那桑树，只是害怕兄弟怪罪。仲子哥你好让我思念，但兄弟的话更让我害怕。

仲子哥啊，别攀爬我家檀树翻越我家菜园。我并不是舍不得那檀树，只是害怕邻里闲话。仲子哥你好让我迷恋，但他人的风言风语更让我害怕。

《郑风·将仲子》描述了一对处于热恋中的青年男女在面对家长权威以及社会舆论压迫下产生的矛盾纠结的复杂心理。

一方面，两人情难自抑，都急切地想见上一面，了却长久的相思之苦。为了能见到心爱的姑娘，男主人翁自然更加大胆执着甚至有些鲁莽，几次试图翻墙越院靠近他的心上人。

另一方面，那位少女因恐惧担心父母兄长的责怪以及邻舍的议论，只能强自按捺住自己一样强烈而急迫的心情，时而温言细语时而娇嗔呵斥苦苦劝慰着冲动任性的少年男子。如果我们再深入点，就可以想见姑娘焦急无助的面容以及男子因被拒绝而失望的神情。

可以这样说，后代很多爱情题材的作品都有这首诗歌的影子，就是用典型环境来刻画渲染主人翁的心理和情感，而寓情于景，景中有情则成为中国诗歌创作的最高境界之一。

很遗憾，由于能力有限，今天这两首诗歌是我介绍《诗经》的最后两部作品了。但我相信我已然能从这些作品中获取如下体会：

除了雅、颂这些相对刻板正经的题材内容，《诗经》“国风”中很多民歌所表现的“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现实主义精神令人印象深刻。历代民歌，从汉魏乐赋到近代歌谣，都体现了这种精神，它们也成为普罗大众手中最锐利的战斗武器，也是千年来所有进步文人坚持的创作方向。

从这个意义上说，正是《诗经》奠定了我国古典诗歌现实主义的基础，因而也就在文学史上闪烁着不灭的光辉。

虽说仅仅介绍了《诗经》的10篇作品，我却早已是疲惫不堪，力不从心了。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屈原的《离骚》，我更是内心惴惴，惶恐不已。

但显然，任何人不能避开“楚辞”，更不能从屈原面前悄悄离开。相反，我们得怀着一种无比虔诚的崇敬心情，深深地仰视着他，通过对视，尝试着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他的正直高洁，品出他的幽怨无助，欣赏他博大深沉的爱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