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深院是非多。”木菩心望着破败院子中的的那口枯井，忍不住叹了句。
荀夫人道完陈年往事后神智又开始恍惚，等指明当初芸香和薄命孩子投的井，木菩心便让其睡了过去。
此时她拿着荀子豪取来的翡翠翎簪，神色甚是伤怀。这么几天的相处下来，顾渊发现木菩心真的慈悲又感性，她会因为看到市井繁荣而喜悦，也会因为褴褛乞丐而怜悯，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众生于眼里却皆平等。
顾渊挺不能理解，也不太看得懂，只是随口道:“天地万物皆有命数，菩心既是司命神尊的人，也该对这些事平淡处之。”
木菩心道:“话虽然是这么讲……”她笑着摇头，“罢了，还是先想想怎么把罗刹鸟引出来吧。”
那母子二人的魂魄显然未入忘川，而罗刹鸟该是由她们二人的怨气所生。木菩心将从荀夫人眼中提出来的鬼气注入到翡翠翎簪中，突然把手抬到脸前，问道:“阿渊，你看我的眼睛，好看吗？”
她面容虽是普通，但一双眼睛确实生得妙极，除了那脸皮颇厚的东宸，顾渊还是第一次被人要求评价外貌。他对上言笑晏晏的木菩心，一时间竟生出些无措感来，只看了一眼便低头:“好看。”
木菩心满意点头，把顾渊放到井边，下一刻就拿那簪子别在了头上。
方法虽简单粗暴，却十分有效。木菩心只在院中站了片刻，天边便传来一声极微弱的鸟鸣。
那声音虽听着渺远，但落音之际一道黑影便俯冲而来，木菩心避开这一击，手掌一翻握住桃木剑反守为攻，脚尖点地迎了上去。
那罗刹鸟双翅展开足有丈宽，喙口尖长，三方齐下势如破竹，木菩心拿的是木剑又不能直接诛杀，竟要灵力护体才能闪避开。
顾渊何其眼毒，几个来回下来便看出木菩心灵力虽深却并不精于斗法。他闭目凝神，将体内那微弱的法力汇聚，尾尖一划，竟将空间划了个小裂缝。
见储物空间被打开，顾渊来不及多考虑，尾巴卷了件物什迅速拉出，那空间裂缝出现不过须臾，转瞬又便合上了。
往年在紫宸殿闲暇时，东宸喜欢搬些上古神器来让顾渊照着打炼，顾渊练了许多年触类旁通，现如今手里这件便是自己造出来的锁妖链。
顾渊杀敌喜欢真枪实剑地来，故造了许多法器也多是积灰。这锁妖链也不曾试过好用与否，但眼见木菩心已落于下风顾渊也来不及多想，尾尖轻点锁妖链，朝木菩心大喝:“让开！”
那罗刹鸟羽翼坚硬如铁，木菩心使木剑实在吃亏，乍一听顾渊开口，也来不及询问，脚一蹬地上了青瓦屋顶。
再低头只见墨黑铁链呼啸而过，在空中划出噌噌电光，轰然砸在罗刹鸟身上便是一道血肉模糊，那罗刹鸟一声悲鸣，还来不及逃离那铁链便缠了上来。
形势扭转得太快，木菩心没管那在地上扭成一团的罗刹鸟，她跳到顾渊身边，见这小黑蛇身下聚了一小滩水，身上也滑腻腻的，不知是出了多少汗。奄塌塌的，看着相当没精神。
木菩心也不多问，掏出个白玉瓶倒了粒丹药给顾渊服下。
那丹药入口即化，顾渊只觉疲软的筋骨竟然转瞬恢复，余韵流转气脉，体内聚余的灵气竟比强行动法前还要多。
上品灵药啊。
木菩心出手阔绰，顾渊真心实意道谢。
“该是我谢谢你才对，阿渊全力相助，我都看在眼里的。只是不曾想阿渊出手如此阔绰，倒让我汗颜。”木菩心道。
顾渊知木菩心是在疑他，扯谎道:“实不相瞒，阿渊其实是离鞍仙尊的近身侍从，这护命法器还是仙尊赐的。”
“仙尊仁慈慷慨。”木菩心随口应了句，让顾渊先行休息，才又来到罗刹鸟跟前。
这罗刹鸟即使被困住也凶劲不减，一个劲地扑腾，木菩心手持木剑，剑尖对准罗刹鸟额头。
“仙人饶命！”又是一记女子悲鸣，木菩心扭头，便看到一个白衣女子，不，应该说是鬼，静静立在井边。
顾渊的旁边。
木菩心投鼠忌器，收了剑道:“芸香？”
女鬼惨淡点头。
木菩心指了指地上的罗刹鸟:“那这是……”
芸香两行清泪长流:“我的孩子。”
木菩心有些惊讶，那女鬼泣涕涟涟走来跪到罗刹鸟旁边，一相碰，罗刹鸟便变成了个八九岁男童的模样。
那小男童变了人身后完全不复鸟模样的神气，窝在芸香怀里瑟瑟发抖。
“既是亡魂，何不入忘川？”木菩心本想问为何作乱，又觉实在多余，“枉死之徒，下一世都会投得好命数，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修罗殿都记着，你何必生事？”
这一生事，待修罗殿查过来，死了也逃不过受罪。
芸香泣道:“我何尝不想……”
这女鬼宛转来道前尘事，年幼家贫，被卖入荀府，那荀老夫人见她模样清秀可人，便差她去荀子豪房里做丫头，等荀子豪年纪渐长，她又顺理成章成了通房丫头。
这在名门望族中都常见的事，到了芸香这里却生了变。那荀子豪虽晓了人事，却不沉迷，从不流连烟花巷柳地，身边一直只有一个她。少女心事总是春，时间一长，芸香当真是身心都系在了荀子豪身上。
直到十八岁那年荀子豪与京城贵女定了亲，那女子放话说是见不得丫头侍妾，荀老夫人便起了送她出府的念头。可叹芸香蒙了眼看不出荀子豪一心功名利禄，对他一往情深，甚至想即便走罢也要留个念想。离府前的几个月她便偷偷倒掉避子汤药，却在正式出府的前一天因妊娠被老夫人发现了。
既然怀了孩子，那便不能留活口了。
荀老夫人主意打定，把芸香关在破落深院直至孩子呱呱坠地，可怜芸香在那段不见天日的时间里还幻想荀子豪能发现前来解救自己。生孩子的时候外院迎亲的锣鼓声把她哭喊的声音压得严严实实，老夫人吩咐得细，芸香生完孩子，那床铺上的血迹尚未干，枯井又添新骨。
“不知为何，死后我并未如传说中般见到黑白无常，也未入阴曹地府，只困在这枯井中，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芸香哽咽着。
木菩心倒是了然，荀子豪大婚，婚礼至喜，外鬼不入内鬼不出，芸香才被困于此。
这内院常年无人入，芸香想着老夫人如何也狠不下心伤害自己的亲孙子，她不求他能认祖归宗，只求他一生无虞。
直到那天，她接到了从井口扔下来的尸首，即便从未相见，骨肉连心，芸香抱着那了无生机的尸骸只觉得死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痛过。
她一抬头，正对上了往下望的荀夫人。
“我死的时候怨气都没这么重，孩子死了我的怨气倒让他化成了这么一只鸟，他要复仇，我并拦不住，后来的事情，仙人想必也都知道了。”芸香牵着男童，往地上使劲磕头，“我知我儿作恶，但事由我起，芸香愿代他受过，只求仙人网开一面，送我儿入轮回。若有来世，愿为仙人当牛做马！”
地上碎石多，她又磕得重，几下后额头便一片血肉模糊。那男童心疼母亲，一直拉着她“阿娘阿娘”地叫着，眼眶泛红，周身竟有再化罗刹鸟的征兆。
木菩心连忙扶起二人，道:“我除魔只为安民安心，你母子苦难是真，祸乱也是真，是非不由我说，我，我送你二人去往生海吧。”
若不是木菩心拦得快，芸香又要跪地磕头。
画完阵法，木菩心手持桃木剑，看着芸香母子二人，试探道:“你，可愿再见荀子豪一眼？”
她来此地时就给这院子施了法，不然方才那么大的动静，府中怎能无人知晓。
芸香只淡然一笑:“不必了。”
木菩心有点出乎意料:“哦，人鬼殊途，你能看开也好。”
芸香笑着摇头:“便无人鬼之别，与他也是殊途。”
阵法生效，那两道身影翩然散在了空中。
顾渊直觉木菩心情绪不太对，这种情绪直接体现在她告诉荀子豪邪祟已除时那冷淡的态度，尤其荀子豪并不十分相信，木菩心便将前尘过往一五一十说给荀子豪听了。
荀子豪听完沉默了，木菩心神色稍缓，又听他叹道:“家门不幸，但除了冤鬼总是好事。”
顾渊缠在木菩心手腕上，感觉她的脉搏都快了几分。
荀夫人能下床了，她站在荀子豪身后，笑容尽显讽刺。
木菩心压着心性推了荀子豪的留客和酬劳，只道希望城主早日履行诺言，准那羡珍楼再开大拍。
荀子豪一拍脑门想是突然想起这个事来，说仙姑想要什么他都能为她提前截下，说罢也不管木菩心愿是不愿，带着他扣开了羡珍楼的门。
城主上门的接待规模自是不必说，荀子豪道明来意，那长老看向木菩心的眼神也是敬佩有加，只是听木菩心开口就问三株木心，笑容一僵，竟说此次拍卖并没有这个东西。
木菩心皱眉:“长老莫要说笑，实不相瞒，之前菩心也去过赤水边，正好碰上贵阁，只是缘分差了点。我听从贵阁安排，这才跋山涉水真心求宝，也不是强取豪夺，何故不出？”
那方荀子豪也觉得失了面子:“仙姑非是于荀某有恩，细想来也于羡珍楼有恩，如今真心求宝，言长老何故不以诚相待？”
“这，”言长老思量一番，还是以实相告，“仙君有所不知，那三株木心我们确实得到过，也是有打算拿回来拍卖以震名声。只是这三株木有多难得，仙君也知晓，我们放的消息被一位大人物听了去，半月前便来截走了，实非我们藏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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