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杨帆刷着朋友圈,满屏的微商广告,让他心情烦躁,好端端的朋友圈,被这些人糟践了,他索性关掉手机,看着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发呆。
正是中午吃饭时间,店里只有两位客人,一个点的蛋炒饭,一个点的盖浇饭。忙乎了一上午,营业额只有十几块,还不够一包烟钱。
灰蒙蒙的天空,寒风裹挟着小雨,直往人心里钻。
“这狗日的天气!”杨帆心里嘀咕了一句,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这两年处处不景气,餐饮业更是雪上加霜,街面上的店铺,不是在清仓,就是在转让,餐饮店的老板来一波,走一波,比女人换内裤还勤,杨帆的夫妻店也是乌龟垫床角——硬撑着。
一把年纪了,想改行,又不知道做什么好,生意差就差点,能混口饭吃就行,但每个月的房贷车贷就像一道道催命符,那是跑不掉的,老人的身体也不好,每月还得贴点,儿子在学校的花费,简直就是个无底洞。杨帆又开始焦躁起来。
“去买几条鱼回来,整天闲得蛋疼!”老婆没好气地冲他嚷道。
杨帆没有搭理她,一把抓起桌上的钥匙,气呼呼地出了店门,跨上门口的破电瓶车,往菜场骑去。
2
菜场不大,只有两家卖鱼的,相熟的那家竟然没有人,另一家短称太狠,杨帆早就领教过了,但别无选择,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水产店的老板,山东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矮小精悍,阴鹭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旁边,一个年轻的女人在杀鱼,脸上斑斑点点的鱼血,发丝上粘着几片鱼鳞。一排红色的塑料盆盛放着各种淡水鱼,一条尺把长的大花鲢不安分地跃出了水面,在地上不停地挣扎。
杨帆问好价钱,挑了几条鲫鱼。店老板将鱼一一摔晕,用电子秤上的托盘装好,上称,大拇指在称的右下角迅速按了一个键。
“35块。”店老板报好价,将鱼顺势甩给旁边的女人,湿漉漉的地上混杂着水和鱼血,溅了女人一脸,女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捡起一条鱼就要剖开。
杨帆狐疑地看着这一切,赶紧喊了一声:“慢着,我回家杀,替我装好。”
女人装好鱼递给他。杨帆接过鱼,走到拐角处,来到一个熟悉的店铺又称了一遍。
“操!”他啐了一口,显示的数字,像一把利刃在他心头剜了一下,全身的血液迅速往上聚拢,以至于他的手有些哆嗦,差点拿不稳装鱼的袋子。
他在心里又默默地算了一遍,得出的答案更是让他怒火中烧,“狗娘养的,太他妈欺负人了!”
他大步流星地来到鱼摊前,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平静的语气对老板说道:“老板,来,把这鱼再给我称称。”
店老板正在抓鱼,斜瞟了他一眼,冷冷地回了一句:“没空!”旁边的女人在杀鱼,头也没抬。
杨帆的双腿抖个不停,身体中控制情感的阀门被一股大力突破,愤怒,像肆虐的洪水,蔓延开来。
狠狠地,他将手中的袋子往地下一摔,里面的鱼四散开来,其中一条奇迹般地蹦哒个不停。
旁边买鱼的人惊讶地看着他,杀鱼的女人停止了动作,抬起了头,眼神里有一丝慌乱,店老板也伸直了腰。
他的脸涨得通红,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对着老板咆哮:“有你这样卖鱼的吗?少这么多称,忒黑了,银行里大把的钱,你怎么不去抢呢?”又转向旁边买鱼的人,“你们评评理,就这么几条鱼,少了我一斤多的称,你们说黑不黑?”
不待旁人反应,店老板抢先答到道:“你想不少称,那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别人家也是这个价格,怎么不少称?”杨帆提高了音量,“就算按你说的,那你也得提前告诉我一声呀,这算什么事嘛?”
他的大声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正准备买鱼的人也缩了手。
3
店老板见状,一脚将他扔下的鱼踢到一边,手指着他:“你他妈找事是吧?拿好你的鱼,赶紧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杨帆不甘示弱:“走可以,把钱退给我。”
店老板转身从抽屉里摸了一张十块的,黑着脸走到杨帆跟前,手一扬:“走,走,走,赶紧的!”也不看他,蹲下身,剁起那花鲢鱼头来。
那张纸钞在半空飘飘扬扬,恰好落到了装鱼的盆里,瞬间浸湿了。
杨帆愣了一秒,气得浑身哆嗦,话也说不连贯了:“你……你……你以为我是来要饭的,什么态度嘛?明明是你错了……”
“滚熊!”店老板一刀将花鲢劈成两半,瞪着他,扬了扬手中的刀,“再不走,弄死你个涩孩子。”
旁边的女人也开始帮腔:“奶奶个逼腿,吃不起鱼就别吃了。”
各种委屈、郁积在心中的愤懑,瞬间被点燃,杨帆感觉胸膛像着了火一样,随时要炸裂,一股强烈的气流直冲脑门,让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双眼赤红,全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人的心里有佛和魔,关了佛,便放出了魔。
他已经完全不是自己了,待他意识回来时,才发现自己全身是血,衣服上、手上,不知道是谁的血,也感觉不到痛。
店老板躺在地上,脖子那里皮肉外翻,正往外汩汩地冒着血,手脚偶尔会抽搐一下。
女人的衣服湿漉漉的,沾满了各种污秽,扎好的头发披散开来,面容狰狞,跪在男人身边,“啊……啊……”地叫着,像是嗓子被堵住了一样。
杨帆依稀记得,自己不知怎么的就和店老板扭打起来,他女人过来拉扯,自己还推了她一把。那男人好大的劲,一下子就被他按倒了,慌乱中自己摸到了一把刀,闭着眼睛乱砍,感觉那人手上没劲了,身子变软了,才罢手,那时大脑一片空白。
他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各种声音乱糟糟地钻入脑中,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脑袋里嗡嗡直响,只有一个意识:赶紧离开这里。
4
他看到了自己的电瓶车,却怎么也找不到钥匙,那就走吧,他抬了一下头,围观的人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没人敢拦他,他感觉自己像个英雄。
离开人群,他开始小跑,出了菜场,冷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哆嗦,脑子也清醒了。
“我杀人了?……我……我连鸡都不敢杀,怎么会这样呢?”一股巨大的恐惧感从心头泛起,寒意像浪潮一样涌来。
他几乎站不稳,踉跄地跑了几步,踩到了一个水坑,失去了平衡,狠狠地摔了一跤。
他的身体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疼,爬起来接着跑。他是这一片的老面孔了,很多人认识他,有人跟他打招呼,他置若罔闻。
“怎么办?怎么办?”他在心里默念着,“如果母亲还在的话,她一定会告诉我该怎么做,小时候做了那么多错事,有她庇护,什么都不怕,可她去了,哎……杀人要偿命,大概很快就能见到她了吧?不晓得她会不会骂我,儿也不想杀人啊!”
杨帆是个苦孩子,母亲死得早,父亲身体不好,他吃了无数的苦,才拥有如今的一切,在这个二线城市安了家,有房有车,还有自己的店面。
他曾经很满足,但人的欲望总是不断膨胀,他想更好,他要让那些曾看不起他的人后悔,正在踌躇满志的时候,偏偏生意急转直下,他抠破了头皮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压力陡增,失眠、焦躁,幸福感荡然无存,他觉得自己患了忧郁症,一度想要自杀。
“媳妇儿总是在抱怨,可不也没走吗?儿子虽然不听话,身体却很好,日子过得还可以,不算坏,普通人还想要怎样呢?”一念至此,杨帆觉得人世间的一切都是好的,就连这纷纷扬扬的细雨也不那么讨厌了。
“原来我一直都很幸福,以前怎么不觉得呢?现在明白了,却要付出这么残酷的代价,如果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人生该多么美好啊!如今,这一切都要失去了吗?”杨帆想象着老婆孩子跟了别人,房子车子也归了别人的情景,心里一阵绝望。
他边跑边甩掉了外套,雨水落在他的头上,将脸冲刷出一道道痕迹。他终于跑到了自家店门口,抹了一把脸,走了进去。
5
往日冷清的店,这会竟然有很多人在用餐。他找了一条干毛巾,擦拭着自己的脸和头发。老婆从厨房端着菜出来,看见他就抱怨:“买个鱼要那么长时间,打你电话又不接,这么多客人,我怎么忙得过来?鱼呢?”
杨帆没有吱声,他老婆将菜放到客人面前,走了过来,对他说道:“刚刚有个客人用完餐后,叫我们以后每天给他们厂里送餐,人挺多的,就这附近,他是管事的,回头叫你去谈谈,这下好了,这生意再也不用愁了。”
他仿佛没有听见,转身对着一众客人吼道:“本店要打烊了,走吧,走吧,不收你们的钱,赶紧走吧,我们有急事,是真的要关门了,对不住了!”
客人面面相觑,也有人咒骂,还是纷纷起了身。他老婆不敢相信地瞪着他,急了:“你脑子烧坏了吗?发什么神经?”又准备去拦客人,“这……这……别走呀,喂……”
不到一分钟,客人全部跑光了。女人上下打量着他,沉着脸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还有,你裤子上怎么有血啊?”
“我杀人了!卖鱼的被我杀了。”他哭出了声,身体也蹲了下去,双手撕扯着头发。
女人惊恐地看着他,弯下腰,摇着他的双肩,声音带着哭腔:“你骗我的,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你告诉我,快告诉我!”
“是真的!”他抬起了头,泪流满面,“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这个家!我……我该死!”
“不!这不是真的,你骗我的!”她哭出了声,终于相信这是事实,“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呀?”
“听着!”他站了起来,双手抱住了她,“我要去躲起来,我不想坐牢,也不想死啊!”说完,又一把推开了她,“去给我拿钱,快去呀!”
她站着不动,已经傻了。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他慌了,什么也没拿就想冲出店门。然而,一切都晚了,警车已经堵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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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巴掌拍在了杨帆的头上,“醒醒啦,啥时候都睡得着,没心没肺的,老娘一天到晚累死了,你倒好,啥事都不操心!”
杨帆眯瞪着双眼,摸了摸脑门,全是冷汗。
“吓死我了,还好,还好,这不是真的。”他心里嘀咕着,忽然又雀跃起来,活着真好!在生命面前,其他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他以为自己不惧死亡,可真正面对时,却是那样懦弱,经历了这件事,他要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了。
“去买几条鱼,整天闲得蛋疼!”老婆冲他嚷道。
“好勒!”他半点也不恼,轻快地走到老婆跟前,嬉笑着说:“你今天真好看!”
“发什么神经啊?还不去?”老婆有些莫名其妙,待他走远,心里又乐了,”我今天真的好看吗?”
…………
7
杨帆走在路上,感觉老有人瞅他,“我脸上长花了,回头率这么高?”他嘀咕着,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菜场门口聚着一群人。
“听说菜场有个卖鱼的被杀了,脖子砍了好多刀,真惨!”
“好像是个饭店的老板砍的,卖鱼的短称短得厉害,也是活该!”
“嘘,小点声,那不是开饭店的老杨吗?不会是他做的吧?”
…………
杨帆听得胆战心惊,一低头,发现自己全身都是血,噩梦,还没结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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