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认识铁锨这种工具,是从认识一个人开始的。
那个人叫京虎,是张家的。比我大个十来岁。我记得他的时候他在队里劳动。
京虎小时候睡热炕,炕太热,烧得不省人事,救过来之后,就有些呆。
要挣工分,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份活做。集体的优越性就是不落下一个人。
京虎干不了别的,队里给他安排的活儿就是每天把饲养养室里运出来的牲畜粪便敲碎,或者把干土敲碎用来铺垫牲畜圈。
京虎有一把铁锨,只要上工,他就扛着它来到饲养室门外等着。
在我印象里,好像我看见京虎的时候都是晴天。
他就在离饲养室不远的地方干活。
他干活特别专心,麻雀飞过,他不看;公鸡跑过,他不瞅;我们跑过,他不睬。他只是用他的铁锨边侧切割土块,然后用掀背拍一拍,碎了,就用用掀铲起来,堆在一边。每一个土块都能被他敲得细细的。是土,垫在圈里,牲口喜欢;是粪,施在田里,庄稼开心。我们小孩虽然不知道工分是什么,但是知道京虎的活儿干得真好。
一把铁锨,被他用的锃明瓦亮,是用磨刀石磨不出来的光亮,那是历经岁月锻打的铁的真正的光芒。那样的铁锨,握在京虎手上,就是一件神兵。这是我后来才想到的。
小孩子喜欢恶作剧,我们叫他:京虎!京虎!
我们那时候认为叫一个比我们大的人的名字就是骂他。所以小孩子之间叫对方大人的名字就是要开战的架势。京虎,我们都认为他是傻子,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喊他的名字。
恶,其实在幼小的时候就存在我的身上,长大之后知道那叫做欺负人。
他看都不看我们,只顾自己埋头干活。他的眼里只有土疙瘩,他的眼里只有粪疙瘩。我们这么好看的小孩,看都不看,真是气人!
拿块土疙瘩对他,打不着,他不理,只是干活。
打着了,不疼,他不理,只是干活。
打着了,打疼了,他会扬起铁锨,嘴里呵呵呵呵的叫着。凶相,我们看着也怕,就逃掉。他从不追我们。
我们在远处,他又埋头干活儿。
我们只有无聊的时候才会逗他。不逗他的时候,他看都不看我们。
掀,是他的宝贝。上工时扛来,下工时扛回去。据说每天下工,他都会仔仔细细地把铁锨用麦秸或者其他东西擦来擦去,每天回去铁锨都是明明亮亮,一尘不染。
要说整个生产队里有那么多铁锨,京虎的铁锨肯定是最好的那一把。
很多年后,说起京虎,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的那把铁锨。
据说每天晚上睡觉,铁锨就放在他的屋里,谁也不能动。
我没有亲眼见过,听他弟弟说的,他弟弟跟我一般大。
我们叫京虎的时候,他弟弟也跟着叫;我们扔京虎土块的时候,他不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想拥有一把铁锨,一把像京虎那样的铁锨,锃明瓦亮。
这把铁锨常常在我梦里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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