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帆齐微课
阿春,她上了那辆去向远方的车。那是辆夺走她性命的车,如果当初她没上车,她的命运又将如何......
01.
小学二年级,家隔着一条马路的斜对面,一栋两层高的房屋结构已架好,正被一砖一瓦地叠盖起来。
房子在建造过程中,我很好奇这将会是怎样的一家人,里面是否有我的玩伴。
那时,我渴望寻找知己。
一年后的春天,房子建好,搬来了三口人。
一个妇女带着两个孩子:大的是个女儿,看上去比我大。小的是个儿子,比我年龄小几岁。
某天傍晚,伴着春天清凉的微风,我和哥哥在院里打闹,对门的妇人带着女儿来我们家,手上端着一个竹筐。
走进看,竹筐里装了新鲜的莴苣。
妇人笑脸盈盈的说是自家种的,当作邻居的见面礼。妈妈道谢收下,和妇人攀谈起来,还夸她的女儿长的漂亮水灵。
那女孩四处张望,有些腼腆拘谨,想跟我们说话,欲言又止。乖乖地站在妈妈身旁,并不多话。
从她们的对话中,得知那个姐姐大我四岁,小名叫春春。儿子比我小四岁,叫强强。家里的男主人在外打工,常年不在家。
春春姐,话不多,但从她眼神里我看见了同我一般的孤独,也在渴望寻找知己。
春春生的一副好皮囊。并不算瘦弱的身材,高挑丰腴,皮肤白皙,脸蛋儿红润的像滴水鲜嫩的粉苹果,一头齐肩的直发,乌黑闪亮。
她喜欢穿一身碎花的裙子配一双布鞋,看着清爽干净,给人感觉不像农村姑娘,倒像是城里小康之家长大的孩子。
那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相比之下,我就是土气的“汉子”。
长期混在男孩儿堆里,就是个假小子,加上皮肤黑,没有半点女孩子的水灵气儿。
02.
因为两家离得近,一来一往的很快熟络起来。以往很多女孩间的喜好、八卦、小心思终于有人可以交流,我欣喜若狂,渐渐远离我哥的男生团体。
时间久了,我唤她阿春,显得更亲近。只要我妈找不到人,一问准知晓我跑去了对面的家里。
阿春的妈妈,看似热情好客,会常邀我在家吃饭。
但她也是个十足的妇道人家,爱说三道四,聚众八卦,且有重男轻女的思想。
要说八九十年代的家庭,大多有这思想,倒也不稀奇。我和阿春同为女生,倒有难得的默契。
很多时候我的感受,不用多说她就懂。而她在家里,被母亲念叨一句,一个眼神我便明白她的心情。
放假她被母亲叫去干农活,我有空就偷跑出去帮她忙,我挨打挨骂,跑去找她,她会帮我揉搓伤口,抚慰心灵。
我们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也是心灵相互慰藉的伙伴,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那时的我们,一起同命运对抗,相互取暖。
那时的男孩儿受尽万般宠爱,女孩儿则跌落尘埃,承受忽视与冷漠。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03.
将我和阿春,再次紧紧绑在一起的,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件事。
一个晚上,我看见哥哥趁爸妈不注意,将手伸进爸的外套,掏出钱包。看到时,我本能的反应,哥是要偷拿爸爸的钱。
我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哥哥的一举一动。
起初,被我撞见他有点错愕,但立马示意我不要出声。
因为和哥哥的关系要好,我照做了。等他成功拿到钱后,我们回到屋子,哥哥顺手给了我5元,剩余的15元他拿走。
当时的我,还为获取额外的零花钱而高兴,成了共犯,也没多想。
那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偷拿家长钱的经历。
我们都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现在想想,大人心里门儿清,就看他们作出的反应。
而发生在我身上的,是最坏的家长教育示范:冤枉!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从二楼阳台走过,听到一楼院子里妈正和邻居们在闲聊,这是每天茶余饭后的“例行公事”。
我之所以会停下来细听,是因为听妈提了我的名字,便躲在楼上偷听。
“哎,我养了个白眼狼,前两天孩儿他爸说少了钱,数对不上。”阴阳怪气地铺垫着。
“啊,怎么说养了白眼狼啊,是不是掉了。”邻居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肯定是阿铭偷的啊,一个女娃儿这么小就知道偷钱了,长大了怎么得了。”妈开始扯着嗓子,发出尖锐的声音,像一把刺刀在无形中刺向了我。
“她啊,成天好吃懒做。还是我家鑫懂事,知道体谅我,节约孝顺,从不偷拿父母的钱......”她就这么绘声绘色地说着,邻居们纷纷议论起来。
有附和的,有解围的,就这一个话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这帮所谓的长辈,从未想过对于养育孩子,应该作出怎样的引导和示范。
她们从不思考自省,只是一味的聚众,满足着自我的口腹之欲。
看谁不爽就以吐沫星子将其淹死。好让当事人在左邻右舍间,成为被另眼相看的,排挤的对象。
一段时间里,我成了邻居眼中的“小偷”,去谁家,主人就躲,借故支走和我玩耍的同龄孩子。
孩子的心都是敏锐的,但无从辩解,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只能当作不知道,任其发展。
它就好像一个尚未愈合的伤口,流言蜚语就似盐一般,一把又一把的往伤口上撒,加快着伤口的腐坏、流脓、就是不见结痂。
在难以承受的心理重压下,我不知向谁说。
那段时间,阿春去远房亲戚家,我没有了可以倾诉的伙伴。
整个世界,对我来说一片死寂,被黑暗和恐惧吞噬着,看不见出口。
04.
阿春回来了。
一次接近晚饭时间,我偷拉着阿春走在河边的公路上,怕被妈听到,越走越远,向远处的集市走去。
天昏暗一片,气压低沉,蜻蜓在低空盘旋,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在路上,我将近来被冤枉的事件告诉阿春。
阿春说她回家,妈妈已把这事跟她说了,还让她今后要提防我。
阿春听后,当场和她妈妈争执起来,说我绝不是这样的人,肯定是被冤枉的。
听了我的陈述,她更加坚信我是无辜的。但我告诉她,我也分到了哥哥的钱。
一路上阿春都替我愤恨不平,说即使这样,她也不应该冤枉中伤我。
心疼我和这样的养母生活在一起,说着便牵起了我的手,她的手温暖有力。
那一刻,我终于感觉有人理解我,给我力量和鼓舞。
看着阿春,那张真诚,善良又充满正义的脸,我知道,我一定会把她当成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
放下忧闷,我们聊了一些其他的事,天已近乎全黑。
乌云将天压的很低,不见一点亮光。
走着走着,暴雨没有任何征兆的,唰一般地倾盆而下,瞬间湿透全身。
我们拉着手,闻着汽车开过留下的汽油味儿,在雨中肆意畅快地奔跑,仿佛大雨赶跑了身上所有的阴霾和不解。
此后,我和阿春的关系更为紧密了,我们分享着心底深处的悲伤和憎恨,成了彼此最信任的人。
这世界如有一人懂你,便足够了,那便是生活的希望。
05.
我上四年级,阿春去了另个城镇念初中,那里比我们住的地方更繁华。
每月末的周日,阿春都要坐车离家去上学,隔月末回来。
自从阿春上初中后,她变化很大。更开朗了,也更爱打扮自己,整个人像变了个人似的,更加的新潮时尚,焕然一新。
每次回来,她会给我带很多新奇的物品:漂亮的发夹、糖果、本子、明信片......
跟着她,我也看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我第一个漂亮的笔记本就是她送给我的,还是带锁的。我将不能说的秘密都写在了里面。
阿春还会两眼放光的跟我讲,很多发生在学校有趣的人和事,我听得津津有味,不愿离开。
好几次,都是我妈拿着棍子来她家找我,我才不得已回了家。
对阿春的初中生活,我向往极了。不仅可以不受大人管,还可以接触很多新奇事物。
只是听说她上了初中,成绩不好,把精力都放在打扮和追捧新潮上。
家里给的零用钱,开始变得不够用。有两次回来,我把自己攒下的零用钱都给了她,她说是帮我买新鲜玩意儿带回来。
在我上五年级时,阿春辍学了。
她说要和同校的同学,去外地打工。
她妈妈自然是同意的,多个人挣钱养家是令人欣喜的。
其实阿春上多少学,她妈妈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什么时候能把女儿嫁出去,好远离了这个赔钱货。
最不舍阿春的人是我。
阿春临走前,我跟妈妈请了假,说晚上要住在阿春家,和她告别。
阿春也陪我一起求情,我妈面子过不去,才同意。
那一晚,我们说了整晚的话。我说舍不得她,她要是走了,我就没有说知心话的朋友了,我会更加的孤独。
阿春则语重心长地嘱咐我,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在家顶嘴,以免皮开肉绽,要学会保护自己。
我们约定,要互相通信,等她去外面稳定下来就会写信回来,告诉我她的近况。
第二天上午,她的同学坐着面包车,在阿春家门前停下。
阿春提着包,跟妈妈和弟弟、还有我告别。
看到她上车的背影,我难掩的失落悲伤。
当门关上,阿春隔着车窗,微笑的对我们挥挥手,车毫无留恋的开走,剩下的是我久久不能平复的心情。
我已记不清,当初是怎样走回家的。那条很短的路,却变得格外长…
令我没想到的是,阿春留给我的,是她车窗后最后的那张笑脸。
06.
阿春走后,我恢复了没有知心朋友的生活。
常常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一会儿看着远方发呆,一会看着阿春家的房屋发呆。
阿春走后,我很少去她家。
几个月后,某一天晚饭前。阿春妈妈拿着她的近照来我家,说是给我看。
我激动地接过照片。
照片中,阿春穿一条鹅黄色连衣裙,笑容甜美,给人很都市的洋气时尚。我妈连连夸赞,说女大十八变,顺带损了我几句。
我当场白了妈一眼,看完便走开了。
从照片中看到,我想阿春应该过的很好,我就安心了。
07.
要升六年级了,爸妈说要去浙江打工,此时哥也上了初中,我被转学去了哥的爷爷奶奶家上最后一年。
就此,我和最要好的阿春断了联系。临走前,我跑去阿春家,告诉她妈妈,如果阿春回来,要去哪里找我。
去爷爷奶奶家一年,我都盼望着阿春的消息,但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直到小学毕业,我回了趟家。
刚一落脚,赶紧兴奋地跑去阿春家询问。
门是开的,但屋里没人。
失望地走回家,见隔壁的婆婆在门外忙活。
我跑上前问婆婆,知不知道阿春的消息。
婆婆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仿佛在说我应该要知道些什么。
婆婆说:“阿春家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
“啊,什么事啊?我不是去爷奶家了嘛,不知道家里的消息。”我隐约不安地说着,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了速度。
婆婆叹了口气,说:“哎,阿春死了……”
“死…”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头好像被锤子重击,血液极速沸腾,血管膨胀起来。
我难以接受这个现实,这怎么可能呢?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等我回过神,拼命地摇着脑袋,追问婆婆怎么回事。
婆婆说,阿春离家后的半年,给家里寄来一大笔钱,她妈妈高兴坏了,四处炫耀女儿有出息了。
但之后不久,就传来了阿春的死讯。
阿春死于一个妇人的利刀。
我听的云里雾里,连忙拉着婆婆问为什么。
婆婆细说到,阿春去外地工厂打工,被厂长看上了,就私下威胁阿春,让她作情人。
阿春如果答应,就会给她一大笔钱作为包养费。
阿春初来乍到,抵不过胁迫就答应了。
就在阿春寄了一笔钱回来后,被厂长的老婆发现了她的存在,那人脾气不好,为人嚣张。
二话不说,就拧了把刀,在下班时间,冲进厂里,见到阿春就一把捅了下去。
“啊…那后来呢?没抢救吗?”
“后来啊,阿春当场失血过多,没来得及抢救就走了。那泼妇也被抓了起来,做了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我追问着。
“应该就在你去爷奶家上学不久。她妈妈知道后崩溃,哭了好多天,现在也不怎么爱见人。”婆婆低声说着。
说完,婆婆就离开说去做饭了。
站在原地的我,仿佛做了一场梦,根本不相信我听到的事,是真的。
阿春,在这样花季的年龄,美好的年华里,因为地位的弱小,以如此突兀的方式和这个世界告别。
我为阿春不值,更为痛失童年生活里最重要的伙伴而悲伤。
我还没有好好的和阿春告别,她为何就这样决绝的离开我。
留给我最后的美好,就是那一张隔着车窗的笑脸。
而我,再也看不到了。今后,也只能靠着这张笑脸,和过去的回忆来怀念她。
阿春的结局,到底是谁的错——是她妈妈的错?还是生不逢时的错?还是命运的错?
{齐帆齐第4期28天写作成长营第18篇,4519字。主题打卡:回忆小学好友。累计3878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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