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是很不平凡的一年,那年春节后,由于湖北武汉突然爆发yq ,一下子绷紧了全国人民的心。本来我初五就要动身去东莞,出发的前一晚,网络上有关新冠病毒的新闻占据了各大头条板块,搅得人心惶惶。当时快晚上八点了,我们一家人都躺在床上讨论这个全中国都在议论纷纷的问题。我既隐隐担忧,又心生窃喜。我忧的是这个病毒将会怎样侵蚀我们的生活,喜的是我们厂发了最终的通知,工厂原定于正月初七开工,不得已改成了正月十五,我还能多在家里呆几天,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多大的惊喜啊!
我的大儿子知道我又可以再陪他几天,他窝在被窝里的小身子连连往我的身旁蹭,脸上的阴天也改成了大晴天。我们娘俩像一对被迫分离的母子,最终又得以团聚,那份喜悦的心情便把病毒的事早已抛在脑后。实际上,我想着就算病毒将要毒害我们的生活,至少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过。
我在家多休息了这几天,尽情地陪伴着我的儿子和侄女们吃喝玩乐,当我再度返广时,内心里的乡愁便淡了一点。儿子送我到路口等车,他没有哭闹,显然也为这意外多得的几天幸福感到满足。我的车还没来,他的爷爷和奶奶来接走了他,他带着口罩坐进了车子里,还侧着身子期期艾艾地望着我站定的路口,他定是哭了的,这我知道,我看着他坐在车里埋头擦眼泪。
我没有哭,内心里足够苦涩,一种深沉的愁苦压在心头,将眼泪也压制住。我已经经历了多次这样的离别,从离婚前到离婚后,像人手上被磨出的厚茧子,有了足够的强硬去阻断这份柔软。我坐上了来接我的小车,从容地将我的行李箱放进了车后备箱后,头也不回地坐上了出发广东的火车。我的车子往前开时,我用余光偷瞄那辆灰色的车子还停在路边,我不去想我儿子当时坐在车里望着妈妈坐着白色小车离开时的心情,我想的是让他在伤害中成长,因为我就是这样变得坚强。
我和同事们在车上若无其事地谈天说地,不想当一个弱者被人同情,也不想让自己内心柔软下来,而承受更多的离愁。当我目视前方,听车轮在在路面滚动的声音,家乡的一切便从我的内心走远,包括我爱的人和我牵挂的事。
我们半夜回到工厂时,闹得沸沸扬扬的疫情,还是一盆滚烫的开水,一点也没有降温,焦灼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一进厂门,工业园也变天了,我们被封控在厂区内,被封起来的,还有很多困在家里的工人。他们出来不得,开工在即,一大半的人还没有就位。
若是只有员工被困家中,我的堂姐还没有这么心急如焚,大不了解封了去招人。等到正式开工的日子到了,公司里的几个高层经理竟然只有一个回了厂。后来我堂姐就从唯一的这个还没有叛逃的经理口中得知,另外几个经理早在年前就已经预谋了另起炉灶,连厂房都已经装修好了,机器设备也都已经到位,只等年后开工招人便可以动工。
厂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竟无一人事先有所察觉。
当时,我正在仓库里收拾货物,一阵熟悉的高跟鞋踩在油漆地面上的咯噔声从走廊外传来,脚步听上去有些急促。我抬眼望去时,我的堂姐已经走到了仓库门口,她进门就将我的仓库门关上,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仓惶,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慌张,“小葵,你知道不?李经理他们几个一起在外面办了厂。”
“啊?不是吧?一点音信也没有听到?不可能,你听谁说的?”
“是呢!刚刚林工说出来的。”
我从一阵震惊中很快恢复冷静,我张圆了嘴巴啊了一声后,闭上了嘴巴开始沉思。
“那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说话时,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但是我相信自己说那话时定有猫头鹰的神态。我专注思考一件事时,眼睛也是瞪得大大的。我堂姐只稍微沉吟了一下,便也冷静地分析道。
“他们的厂房都装修好了,还买好了机器,只等年后开工,那肯定是去年就计划好了的事。”
“那肯定是啊!开一个厂哪有那么容易,从计划到实现,怎么着也得有大半年的时间。”
堂姐当时穿着一件风衣配着阔腿裤,头发梳得工工整整,皮肤富有光泽弹性,她看上去总是这样的一副温柔的富态样,我常常觉得她看上去像观音菩萨一样慈祥。即使在这样的情境下,我堂姐那矮小的身段仍然站得挺直,虽然焦虑,但是没有颓丧,我看得出来,她已经从容不迫地把自己置身在了一阵狂风暴雨中。
“你看呢!他们的心思真的深沉,年前一点口风都没有出来。” 我堂姐那张樱桃小嘴涂着浅淡红色的唇膏,她总是看上去精致又大方,她说着,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一下,又说,“他们运气也不好,一开厂就遇到了yq,怕是也难得很。他们要是知道有yq,怕是也不会这么做了。”
我想了想,觉得这个事有些不对,他们要开厂,定会先把供货的供应商打听清楚,至少也要先做一番初步的预算。各种材料多少钱一吨,他们不光要了解单价,也要了解供应商,而能一声不响地提供这些信息给他们的是谁呢?我想到了这里,觉得这事引发人的思考,便又说。
“他们要开厂,总要把供应商联系好,机器都准备好了,便要采购原材料动工。他们一早怕是就已经联系好了供应商,并商谈了价格,那他们是怎么得到供应商的信息呢?”
我想着就想到了深的一层,堂姐也想到了,那是她最信任的人,但是对于这种严重危害工厂的行为,她却帮助隐瞒,这多少又让堂姐感到了一种双层背叛。这份猜测,到底有几分准确,我和堂姐心里有数。堂姐眼里的失落深了一些,变成了一种黯然的神色。她为人一直忠诚善良,却没想别人把这当成了一种便于踩踏的台阶。
“是啊!他们肯定从我们厂里把供应商的资料都摸得清清楚楚了。”
我堂姐后面的话没有说了,她的那张脸上已经满是忧愁,现在一堆困难摆在眼前,再纠结事情的起因经过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我们姐妹俩坐在仓库里就这事反复讨论了一番后,便只好面对现实,现实是得尽快招工招管理层。
我堂姐叹了一气又说,“林工是个有良心的人,他也和他们合了伙,他是回来交接的,他说他先帮助我们动工,等有人接他的手了,他再走。”
我也叹了一气,觉得林工是个好人,虽然他也伙同他们先背叛了厂里,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像他们那样的领导,各自具备了某个方面的实力后,谁不想大干一场呢!他们几个人,各自掌握了公司的核心技术,只要能搞到钱,开个厂便是水到渠成的事。他们在厂里都是元老,即使没钱,也能从供应商那里先采购再支付,实力决定了人的公信力,他们几个人拼凑起来的硬核实力,自然就成了他们所向披靡的武器。他们在公司里赚的,已经完全满足不了他们的欲望,能有更多钱赚,即使飞蛾扑火也有人愿意去拼一番。再说,他们又各自养了一队人马,公司里的人都是一帮帮一伙伙的,认着一个头,头走了,他们也就跟着一起走。天时地利人和,他们说干便就干了。
他们走了,我们顿时有一种房屋被抽了支柱的感觉,包括我的堂姐,甚至都觉得这个公司是要倒下了。很多员工也摇摆不定,觉得我们公司岌岌可危,他们对几个经理开的公司产生了更多的信心。有的甚至私下计划着结伴投靠从这里分出去的那根枝丫。
我堂姐从惶恐不安的一种状态中,恢复了她那一贯的冷静和沉着。困难如山压在面前,她只有带着我们见山开路。她以能凝结人心的品德和一个女人的坚强将我们这些零零散散的人拧在一起,我们上下一条心护住这栋摇摇欲坠的破楼。没有支撑房梁的柱子,我们找来其它的柱子顶上,垮塌了的围墙,我们用一砖一瓦补上。我们全公司的人积极招人,很快厂里的人渐渐地丰盈起来。几个部门的经理也是从下面的人当中提起来,遇到不懂的问题,大家一起研究,慢慢的,公司的困难解除了,人也培养出来了。
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一个真理,任何一个人没有绝对的不可替代的价值。当初,我们把那几个经理的价值,看作了能决定工厂命运的人,觉得他们走了,公司便没法运营。可真正的他们都离开了,还是那种猝不及防地离开,也不见我们公司垮下了。在他们走后,我们公司甚至还在三楼又开了一个分厂。可见,这个世界,没有谁离不开谁,我们的恐慌,不过是把他人想得过于重要,而把自己想得过于卑微。如同一个失了恋的女人,为一个男人寻死觅活。若是她能往前多走几步,遇到了另一个能带给她幸福的人,她便会嘲笑自己曾经为了某一个男人而作出如此可笑的举动
后来,很多厂里的老员工告诉我们,那些出走的经理还私下找过他们,想把他们这些老员工都挖过去,好壮大他们的公司。这就真算挖墙脚了,这是要把人的房子也拱垮的狠决啊!这说起来,就有点不厚道了。这件事情风平浪静后,堂姐从她信任的那个人口中探了一些口风,那个人的沉默证实了我们有过的猜测。不过,她也说了一句实话,她说那些经理也找过她一起走,她没走,这又算有点厚道。
人总是具有双面性,一面向善,一面向恶,这是人心的构成。当人的善念压制恶念后,他就做了对的事。林工一个人回来救场,他这是启了善念。他受善念的支使,没日没夜地为厂里做最后的效力,他是真的培养了一个接班人出来后,才最终收拾他的包裹离开了工厂。他这样既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责任心,也是他内心里求得的一份安宁。他觉得自己背叛了公司,有愧于心,于是他为了减少这份愧疚,便又回厂里奉献了这么久。
林工在我们的厂里确实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他负责整个厂里设备机器的运作,这需要相当的技术含量,他时常半夜为了某个机器的故障做出一次次的测试,他的技术便是在一次次的操作实践中累计起来的。他在公司里的作用非常重要,若是没有他,这个厂子真的很难运转,若是机器动不了,如何生产出产品。
林工即使是这样离开公司的,他的形象仍然像一面红旗插在我们的心里。我们厂里的人都叫他林工,他是广东人,说起普通话也带着一种很浓厚的广东腔,我们时常笑他说的普通话。他为人谦卑真诚,说话温言细语,做事也从不抱怨,从不摆架子,什么脏活累活都和他的几个属下一起做,上上下下无一差评。我在工厂里干了两年半,即使是私下,也没人说过他不好。我也特别的喜欢和他说话,他总是一副憨厚的笑容,他的脸很黑,个子也不高,长得一点也不帅,但是这样的他,还真的在我们一众女人的心里像白马王子一样的存在,他给人的感觉就是踏实靠谱,这是很多女人都渴望的一种感觉。
我和品质部的刘组长常常私下说他像个陀螺,每天忙得团团转,走路都是恨不得十步走成八步,走得他那有点肥短的身子也一晃一晃。他忙是真忙,厂里七八个车间,所有机器的调制,检修,故障,维护,都需要他在一旁监督指导。有时候还要根据实际问题进行改装设计,各种安全报警器的安装,还不说厂里那么多错综复杂的管道,线路。他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还会去外厂学习。真是日夜忙,又像个不倒翁一样。
我想到了用这样一个画面来形容他,把我们公司设想成一个中心轴 ,就竖在他身体的正中央,这个轴一直就这么转着,而他偏矮偏肥的身子也就这么跟着一直转啊转的,想想看,这不是陀螺是什么呢?
我常常和刘组长说笑,“你看,林工真的好忙呢!像个陀螺一样的,每天这么不停地转来转去的,咋就转不晕呢?吃了人参还是灵芝了?都没见过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总是 24 小时待机。”
他是我来这个厂里感动着的第一个大好人,回想我当初那段暴风雨的岁月,真是不堪回首。
当初我的数目老是搞不准,电脑上有东西,实际上货又没了,使得人家采购买东西也不好买。漏消帐是常事,三天两头被请办公室。那段时间,我一听叫我去办公室,心里就慌了,感觉几面鼓在头脑里敲起来,头皮逗发麻。心里想自己又是哪里出了错,就在那时,林工总是安慰我说,“小葵,你那些对不上账的,能记到设备部的就记我们设备部啊!记得把账给消了......”
哎呦!我的天呐!他那几句暖心的话,对当时处于暴风雨中的我,不是一颗我要牢牢抱住的大树么,我终于逮着主了,那些对不上帐的,通通都往他设备部去了。后来,我还闹了一个大笑话,把人家设备部根本用不上的物料也记到他们部门,弄得大家哭笑不得。我竟然就这事还傻傻的到年会上向他致感谢词,结果好心办了坏事。林工两眼瞪着我,怕是被我吓出一身冷汗。想想我真是笨蛋,那是年会,老板们都在呢!这不是包庇吗?真是叫他又气又急又好笑。
说实话,若不是我们和他真实的相处过,真会有点不太相信竟会有这样好脾气的男人在我们厂里。我送他三个最,他是我目前见过的最好脾气的人,也是最任劳任怨的人,更是最随和亲切低调的老板。林工在厂外开着一个模具厂,可他从不张扬,一点领导架子也没有。他低调务实,对他的下属更是好得没话说,所谓有福同享,有活同做。他每个月带着他的 4四个下属去餐馆里改善几回伙食,过节还给他们发红包,安排事从不带命令的口吻,总是什么事都和他们商量着来。能有这样的领导,是员工的福气,能有这样的下属,更是老板的福气。我不是在写小说,而且也都是实话实说,更不会夸大其词。他真是这样的人,真难想象会有这么好脾气好性情的男同志,他也改变了我的择偶观,为我以后找对象树立了一个标杆。钱虽然是多多益善,但也并不是非得那么多的,能有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又是自己还喜欢的,能过好小日子就很幸福了。
我这里这样写他,并非对他存过非份之想的,只是对这样的领导在心里敬佩着。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女人能嫁到这样的男人也算是有福气了,我们还听说林工很怕他老婆也听说他对他老婆挺好的。我在厂里做了两年半,他真是零绯闻,零差评,我不由得在这篇文章里给他点个赞。
“ 找个好人就嫁了吧!”我突然就想起了这首歌,那时我还单身,看着这样的他,这句歌词便成了我的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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