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157cm的女性主义者

作者: 立童 | 来源:发表于2023-12-13 14:28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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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接触琼.狄迪恩时,惊喜地以为是偶获的宝藏。稍稍留心,才发现她的粉丝遍布世界——就连澳大利亚心理学家休.麦凯都在引用她的句子!——“自尊与别人的赞同毫无关系,毕竟别人很容易受到欺骗。自尊也与名誉毫无关系,正如《乱世佳人》中白瑞德跟郝思嘉所说的那样,勇敢的人可以不需要名誉。(《论自尊》狄迪恩 1961)”(《内在自我:发现真实自我的乐趣》)

    从麦凯引用的这段话来看,狄迪恩在早期(27岁)就确定了写作风格,直白、精准、冷漠、强悍。

    1977年接受《巴黎评论》采访时,42岁的狄迪恩回顾童年,“我在一个危险的自然环境长大,我认为环境和气候对人的影响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些极端条件会影响你对待世界的方式。”她写出“如果你是加州人,你应该知道如何用吠声把畜栏绑起来,你应该展示勇气,杀死响尾蛇,继续前进。”这样铿锵有力的句子。(《我来自哪里》)

    这个像白瑞德一样强悍又自私的女人,皮囊却是另一幅模样。她身高不足157cm,骨骼非常细,身体非常非常瘦。有人说她“是个女人,但伪装成一个年轻女孩的身体”。在流传最广的黑白照片中,她杂草般凌乱的长发,一袭素色及踝长裙,依靠在汽车前车盖旁。迷离,脆弱,智性之美。车、孤独、自由,概括了工业社会最基本的气质。——现代社会的气质皆相似,步伐不同罢了。

    在其他的黑白照片中,她冷峻的脸庞上总架着一幅超大的墨镜。传说她对阳光敏感,即使在家中也常常带着墨镜。2015年,CELINE邀请80岁的狄迪恩为新一季的广告拍摄大片,照片中她白发,黑衣、超大墨镜、胸前挂着夸张的黄铜吊坠,chic、克制、坚定。这是外界对狄迪恩风格的理解和接纳。

    文艺批评家约翰.利奥纳德评论:“我一直试图找出她的句子总是比你我的要好的原因......或许是一种韵律与节奏。它们出其不意地向你扑来,像精练的俳句、像激光冰锥、像浪潮。即使是文字周边的留白也别有意味。”翻译成汉语,仍旧感受到其语句的韵律。传达出一种貌似柔软,内核强韧的力量。

    正是被韵律吸引我开始读《奇想之年》。它是这样开始的。

    Life changes fast.

    Life changes in the instant.

    You sit down to dinner and life as you know it ends.

    The question of self-pity.

    “人生突然改变。

    人生在一刹那间改变。

    你坐下来吃晚饭,你所熟知的生活就此结束。

    自怜自哀的问题。”(陶泽慧 译)

    这一段“诗歌”般的咏叹,是狄迪恩在丈夫邓恩猝然离世后,心慌意乱写下的句子。它们在全书中以不同的变化多次出现。例如在第9节和17节变化成:

    This was one of those events.

    You sit down to dinner and life as you know it ends.

    “有些事你只能任其发生。

    你坐下来吃晚饭,你所熟知的生活就此结束。”(同上)

    刻入骨髓的记忆,被称作“闪光灯的记忆”。它会被场景、情绪,甚至某种吊诡的空气召唤。恍惚的闪回仿佛乐章中反复出现的卡农(cannon)和弦,回旋和往复中层层递进,层层追逐,此起彼伏。断断续续的咏叹调,是丧偶之人连绵不绝的哀恸。

    《奇想之年》最后一节狄迪恩写道,“我也不想让这一年结束。”——哀恸不会结束,它是风暴中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混乱而狂暴,风息了,雨停了,浪也止了,最终被时间制服。它永不会消失,它成为了暗流。

    正如止庵说的,“我只希冀共鸣,而不索取同情。”对于终将面临别离的人们,相似的情绪如江河长流不息。

    《蓝夜》被称为《奇想之年》的姐妹篇,或是续篇。但读过的人恐怕会觉得这样的名称,寒彻入骨。没有任何人会指望丧偶后再次丧女。狄迪恩用无数的细节勾勒女儿的回忆,千金子藤,粉色木兰树,挂着花环不穿外套的小人儿,提着饭盒去上学的背影......躺在地板上一心想死的金塔纳。无数的细节,无垠的回忆。回忆是宇宙,细节就是那一千亿颗星星。母亲情愿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思念中。

    同为母亲的我,深深地认同。那些孩子成长中的恐惧,响尾蛇,高压线,游泳池,山火,一切的一切。焦虑、不安。这里她再次使用了咏叹的商籁体(sonnet),

    Brush your teeth, brush your hair, shush I'm working.

    “刷刷你的牙,梳梳你的头发;嘘,我在工作呀。”(何雨珈 译)

    When we talk about mortality we are talking about our children.

    Hello, Quintana.I'm going to lock you here in the garage.

    After I became five I never ever dreamed about him.

    “我们谈论死亡的时候,就是在谈论我们的孩子。

    你好,金塔纳。我要把你锁在车库里。

    五岁以后我就再也没梦过他了。”(同上)

    我读出了悔恨,我读出了愧疚和泪水。全人类的母亲情绪相通,我们彼此相连。

    书中狄迪恩用较长的篇幅回忆了收养金塔纳的过程。像电影情节一样,顺利得离谱。他们想要一个孩子,于是就得到了一个完美的孩子。多么幸运啊,但她真的准备好了成为母亲吗?狄迪恩没有说。她只是说要带那个洋娃娃一样美丽的孩子去越南战区,穿着亚麻的裙子。那六十条精美的裙子呀,包裹着琉璃精致的娃娃。那觥筹交错的聚会呀,围绕着金发碧眼的娃娃。字里行间,我们读出了孩子只是附庸或者玩具。是怎样的童年呢,是怎样的抑郁呢?......暗含着狄迪恩自己的追问。

    狄迪恩勇敢的是,她写出了恐惧。女儿离世后她恐惧一睡不醒,她害怕够不到公寓里的电话,恐惧坐在排演的椅子上站不起来,她直面衰老带来的机能性羞耻。她撕裂自我,坦诚出孤寡老人在面对微不足道的生活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曾经风华正茂,也灰飞烟灭,美人迟暮了。“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是真的勇士。

    狄迪恩于2021年12月23日在纽约家中逝世,享年87岁。在天上她与爱人爱女重逢,成为又一颗闪亮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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