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熙在青镇高中当了三年的外语教师了,好像眨眼之间就从24岁跨到了27岁。她啊什么烦恼也没有,就是爸妈总催她结婚。
马上又要迎来新学期了,乐熙拎着爸妈塞给自己的土特产,坐班车回到了自个儿的狗窝。洗了个澡,这才躺在沙发上休息。
正刷着动态,群里冒出一消息,闺蜜又在放瓜了,她从主任那儿听来的,这学期新招了个教画画的男老师!有男友的她还挤眉弄眼地说单身的姐妹们抓紧了。
乐熙看热闹不嫌事大,“有劳仙女操心了!”后边跟个老铁抱拳表情包,惹得其他女同事纷纷表示不屑与她俩同伍。
乐熙懒得做饭,就搞了个回锅肉炒土豆片自热套餐来吃,手机响了,双击打开,一个长得还挺好看的大兄弟就出现在她和闺蜜的对话框里。怎么?真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啊?
“?”
“我拿到的第一手情报。还不谢恩?”
“我还不想谈恋爱。”
坐在地毯上,看着小甜剧,嚼着绵软但香辣的回锅肉,乐熙还得分神对付闺蜜的追债。
“也许他就能让你想呢。试试看呗!”
“承你吉言。”
开学一个多月了,乐熙每天都忙得不要不要的,压根儿没去留意闺蜜给她提过的事儿。
这天,约在食堂碰头吃饭,闺蜜告诉她,已经摸清了,那老师叫文骏,比乐熙还小三岁。据说,他以前是个哑的,现在治好了。不知道脑袋瓜子还灵不灵?要不换个人吧!
这一下弄得乐熙哭笑不得,说成的是你,说不成的也是你。这事儿也就暂时搁下了。
周五下午没课,乐熙打算结束早课之后就回家煲剧去,恰逢她偶像的转型之作首播,没她捧场哪行啊。
哪成想主任临时交了个差事给她,术科生本周要去郊外集训,左右她没工作安排,就由她去辅助另一位授课教师。怕她不乐意,还特意说明了这是带薪休假,有钱拿的。
不得不说,在钱这一块儿,主任是把每个同事的心理都拿捏得死死的。包括她这个号称“按时上下班拒绝加班”的外语教师乐熙。
乐熙不得不在周六起了个大早,骑着她的小电驴赶到学校,组织学生集合,之后一同乘坐大巴车前往集训地。让她没想到的是授课教师竟然是文骏。她和闺蜜的八卦对象。
文骏就坐在和乐熙隔了个走道的同一排,左边,靠窗,他戴着耳机,像在假寐。亚麻色的头发毛茸茸的,像乐熙老妈养的萨摩耶,这鼻梁,绝了,脖子的线条也好看——他忽然皱了一下眉头,吓得乐熙赶紧坐直了身子,再也不敢往他那儿瞟了。
露营就意味着大家得自己搭帐篷。乐熙领着男孩子们搬东西、搭帐篷,女孩子们则在一旁帮忙递工具、拿轻小的东西。而文骏跟经营这家农场的店主到便利店采买吃食去了。
等收拾结束都到下午点了,午饭就很将就了,吃了些面包,喝了点饮料,肚子饿得很快,好在文骏老师带着学生们支起了农场赞助的锅,这样就可以煮面吃了。
乐熙从文骏手里接过保温碗,说了句“谢谢”,但他没回应她,又撕开一包即食面,煮面去了。乐熙也不奇怪,可能这位同事不喜与人交谈吧。她几口就把面条吃光了,这才看到碗底有半颗卤蛋。
那半颗卤蛋是他特意留给自己的嘛?乐熙当晚因此失眠了。谁也不告诉,她把不确定的欢喜揣在心里头,像糖,怕融化,又舍不得舔舐,哪怕一点点,但就是知道它是甜滋滋的。
另一头的文骏也睡不着了。起初他还以为只是名字相同,经过今天的相处,他确信就是她了。小时候对他好的小姐姐。真好。他从未想过还能再次遇见她,在那么多年之后。
文骏第一次见到乐熙是在他十四岁那年,隔壁叔叔家的大女儿因要高考转到他的学校就读。乐熙和他姐姐完全不一样,不会指使他做这做那,也不会一个不开心就拿他出气,说话的语气也温温柔柔的。
那会儿他还是个哑的,在学校里老是被人欺负。他哥和他姐都不觉得这有什么,还叫他别在意,说男孩子嘛,这点调侃算什么。就连他的天空好像都变得灰蒙蒙的,他见过彩虹,很好看,可他的天空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天吃完午饭,他从洗碗池出来,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同班男同学,他立即比划手势,表示道歉,那人不听,拽着他的衣领子,扬言非得讨个说法,口头上也极尽羞辱,可恨自己口不能言,只得任由他人嘲弄。
他心如死灰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像美术老师上课用的石膏雕塑,然而没什么艺术感。没什么的。像这样的,他见得多了、听得多了,也就慢慢变得麻木了。刺痛不了他的。
乐熙拿着饭盒路过,看到有人在掐架,她本就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可瞟眼瞅到被揪着衣领子的男孩子越过茫茫人海投过来的温和目光,一下子就心虚了。青天大白日的,竟敢在她这个三好学生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情?
这事儿她乐熙管定了!乐熙丢开饭盒,拨开看热闹的,神气十足地往那儿一站,冲那个男同学亮了亮她那像小卖铺里一块五一个的三明治面包大小的拳头,佯装大头,说她可是学过跆拳道的,识相的赶紧走,不然她不光“劝架”,还去找老师评理。
唬得那小子心有不甘地撂下狠话就溜了。乐熙跟着文骏走到小卖铺,她还怕他又遇到危险,没想到是来买吃的。那她就放心了,转身要走,然而文骏的左手拉着她的确良衬衫袖子,又用右手指着柜台。
乐熙懂了,她让文骏留在原地,自己进去拿了两个三明治。她看到他指的方向了,从上往下,正数第三排,摆着三明治。文骏拦下了她掏兜付账的手,把钱给老板,又把草莓味的放她手里,比了个“好”的手势,自己走了。
即将高考的乐熙太忙了,这个小插曲就被她给忘了。再后来,文骏听母亲训姐姐的时候无意间提了一嘴,说你看人家乐熙多有出息,这头一回就考上了好大学,你呢?留级复读几回了?净搁家祸祸你爹你妈了。
文骏就想他也不能站在原地打转。恶补基础知识,熬了整整一年,升了本校高中,还修了术科,高考更是超常发挥,考上了重点美院,攻读了研究生学位,治好了后天性哑疾。
文骏记得母亲跟他说过,他不是天生哑的,是儿时生病发烧,烧坏了喉咙,或许还治得好。他就攒钱,寻医问药,终得疗愈。还顺利考取了工作,有幸再次遇到了乐熙。
他也不图别的什么,能待在她身边就好。但他不管不顾地把卤蛋藏在她面里的做法好像有些越矩了……他忍不住去想,她会不会认定自己是个奇怪的人?于她而言,他毕竟是个陌生人。去找她道歉好了。就说他不喜欢吃。
学生们都在湖边写生,乐熙就在旁边看热闹,文骏把手紧了又紧,愣是不敢上前找她搭话。有个女学生叫他,说要老师瞧瞧她画的白塔怎么样。文骏松了口气,往学生那儿去了。
挨到晚间,文骏也没敢去找乐熙。直到乐熙撞到他家里人给他打电话,他不吭声,站在湖边,听电话那头骂骂咧咧数落他。父亲发病了,不成器的哥哥整日不着家,姐姐跟了人就没音信了。不是说了没他也能过日子?那好。
乐熙打算绕开枯叶往白杨树后躲,和转身往回走的文骏碰了个正着。月亮很明,树影婆娑,眼角湿红的文骏站在她面前,乐熙正要开口安抚他,就看他抬手比了个手势,“难受”,接着文骏就弯腰低头霸占了她的肩头。
文骏直白的动作把乐熙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她没谈过恋爱,但带过孩子呀,抬手抚着人家宽阔的背就拍,小朋友嘛,就得哄,就算她不甚在行,可保不齐管用呢。
文骏又自顾自地走了。头也不回,话也不说。这时,乐熙的脑海里有什么画面光速闪过,没抓住,好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场景……文骏这个人给她的感觉真的很熟悉,而她也是真的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回了家去,乐熙就跟闺蜜打报告,说她见过文骏了,闺蜜激动得不行,向她打听了好多细节,她就照实说他人还不错,偶尔会不搭理人,闺蜜连连说他俩有戏,叫她再试试水。
所以乐熙也不懂自己怎么走着走着就到画室了?三三两两的学生路过她身旁,时不时有人冲她打招呼,顽皮的男孩子还调侃她说又来找文骏老师啊?他在画室画画,着了魔似的,都好几天了,也不晓得在搞什么大动作。
也没有“又”吧!集训之后他俩明明就没见过面了。乐熙歪头,往里瞅,画布上有个女孩子站在人群里,仰着脸,瞪着眼,勾着眉头,神气十足。她身旁站着个男孩子,神色淡然,眸色温和,不卑不亢,细看,他那看起来像是被人揪过的衬衫领子上满是褶皱——
乐熙脑海里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就这样被文骏的这幅画给唤醒了。原来是他!他的性子没变,执拗得不行哇。文骏去换了只画笔,在门口看到了乐熙。她看到了?文骏捏着画笔站在原地,又犯轴了。他没有要绑架她的意思。
乐熙不记得文骏也没关系。真的。反正像他这样的故人,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就连他的家人都不怎么待见他,他又怎么敢奢望她的垂青呢?他再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了。
“文骏老师!”画白塔的女学生正要找他看自己新作的画,可惜怎么叫也叫不停,转头看到那个女老师又在画室门口东张西望的,她是看上文骏老师了嘛?女学生立时气得跺脚!
女学生拍了拍乐熙的肩,假笑着说她刚看到文骏老师走了,不用等了,下次再来吧。得,又要好久才能“偶遇”文骏了。乐熙也赔了个笑脸,踩着新买的高跟鞋,转身就走,还不熟练,差点儿崴了脚!真个是气人呐!
乐熙趴在沙发上和闺蜜视频诉苦,闺蜜不安慰人不说,还骂她怂,“我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大事儿呢!你俩都是老熟人了还怕个毛线啊?认个亲呗。或许文骏老师钟意你很久了!不然他搁那儿痴痴地画你干嘛?还费尽心思地给你面里藏卤蛋?你真以为他闲得慌呀。”
明天又是周末了,乐熙打定主意了,约文骏去饭馆叙旧,顺便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对自己是个什么意思?她没有对他有意思!就只是想弄懂他的意思。比如,他还记得她不?
从画室出来的文骏远远瞥到等在窗边的乐熙就要拐弯,乐熙一个五十米冲刺,堵住了他,“跟我走。”抓着他的手就往校门口去了。他不跟她把话说清楚,她是不会放人的。
“要吃什么?”乐熙拿了菜单递给文骏,文骏拿笔勾了土豆片回锅肉盖饭,交还给她,乐熙想了想,点了一道什锦炒粉。他俩分别点了对方喜欢吃的东西。还有比这更别扭的了嘛?
逛大马路是这两个人的默契。从前文骏和家里人置气,老爱往马路上去,谁也劝不住,他又不会说话,只有乐熙会跟在他后边,也不说话,走完了一圈就回家,她就带他去她家,做什锦炒粉给他吃,每回都说是做给她弟的。
乐熙妈妈做的土豆片炒回锅肉香辣酥脆,比他母亲做的白菜炖粉丝好吃不知道多少倍。可他从不会开口同他们埋怨哪怕一句,他从不计较他穿的总是哥哥旧了不要的,也从不挑明讨厌姐姐闯了祸就甩锅给他……
文骏自觉他要的不多。他只想要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父亲能戒了酒,哥哥能争点气,姐姐不要和人胡混,母亲能够操持好家务。有这么难吗?他不懂。他们也不问他。久而久之,他也就更不想同他们敞开心扉了。
走到站牌面前,文骏就不走了,乐熙猜可能是想回家?班车来了,司机把喇叭摁得特别响亮,就像是在喊回家的抓紧了啊,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文骏想都不用想,拉着乐熙上了车。71路,去往他这些年挣钱首付的新家。那里住着他又爱又恨的家人。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到了。这儿是个新开发的商业住房区,草皮都还是半死不活的,树木也还都裹着稻草绳子。文骏带着乐熙坐着电梯上了八楼,他让她在外面等他,他处理好就带她离开。
乐熙点了点头,又叮嘱他说不要冲动,也不要做气了,好好和他们谈谈,也许就把结解开了。文骏抬手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冲她比了个“好”的手势,开门进去了。
轻轻地把卡放在桌上,坐在沙发上的文骏没说话,母亲向他抱怨父亲的酒瘾又犯了,劝也劝不听,多喝了几口,就又犯了病,他哥又出海去了,他姐依旧音讯全无。
文骏不听车轱辘话,冲着母亲比手势,告诉她卡里有钱,省着点用,哥哥和姐姐的事交给他,不用担心,带父亲去看病,不要喝酒了。不然,他文骏从此以后就不管这个家了。母亲听了不做反应,他开门就走。
文骏快步下了楼,蹲在花坛边哭了。乐熙蹲在旁边,轻拍他的肩头。有的人看着像是长大了,心里却敏感脆弱得像个孩子。
“心口好疼。”文骏又打手势了。乐熙抱了抱这人,“呼呼就好。”
抛开烂摊子假矜持,谈个甜蜜的恋爱吧!
年后,父亲的病治好了,哥哥也答应文骏好好工作,姐姐带着姐夫和孩子回家省亲,就连母亲的气色也都好了许多。
乐熙要文骏好,那他就好。
撰稿:陇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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