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嵬嵬的森林中，不要说石头、土块是黑的，就是树上那本该是褐色的枝杈、绿色的嫩叶也都是黑黢黢的。阳光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过那是惨淡的暗黄，它只不过是在一片哀挽的黑纱中、点缀了一束束肃穆的帐子。平时地面上那些可爱的、摇曳多姿的碎花小草，这时也竖起黑色的毛发，翻着白眼，龇牙咧嘴地对着我，头顶上似乎有乌鸦一样的黑鸟在扑腾盘旋，只是听不见它们的叫声、扑翅声。周围一切都是那么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在这阴森森的、憋闷的、瘆人的地方，不知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徘徊。我的友人，我的亲人都到哪儿去了。世上的人都死绝了吗？我来这里干什么？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只急于想寻一条出路，一条能离开这黑暗恐怖之地而通向光明平静的路。
脚下，有那么一点亮光，比巴掌略大一点的亮光，它不离我的脚跟，我是在跳芭蕾吗？不然哪有这么一束光始终跟随在脚下呢？头上并不能见一点青的天，只有没有形状的黑森林，而且这黑森林在慢慢的变，不！应是说幻化成森林的妖魔在现本相。啊……看！那狰狞的面孔，哪血淋林的嘴，啊！那扭曲的鼻子，那似关非笑的眼睛，我惊惧到了极点，我跌倒了，又爬起来，我不想等死，我要求生，我要活命!
我拔脚就跑，一根根树的影子向后闪退，跑得精疲力尽了，可不见路的尽头，周围仍是黑黑的林，顶上还是黄黄的光。这时，我的前头，准确地说：是我前头的地面下，突然冒出几柱黑巍巍的东西，它们发出空洞而可怖的闷响使我畏葸不前。并催我调转方问狂奔。呵，心快炸了，腿也许只有几根筋连着了。反正我不能再跑了。这时我倏然发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宽阔博大的海，可大海也是令人心悸的黑色。也泛着太阳的黄光。我正想喘息片刻的时候，从海中又涌出一个圆乎乎黒嵬嵬浑身长满了尖角的东西、它发出难以名状的怪声向我扑来。这时候我恐惧得几乎瘫下去，但无可奈何，我仍需奋起身向后转再跑。这时候根本谈不上跑，只算移动双腿，慢慢地一寸一寸艰难地挪动了。终于发现一座接天的山壁了，有救了！圆形的东西是不可能滚着上山的。我这时虽然口中只有呼气的功，没有了吸气的力。但鬼魅在后呀，求生要紧。好容易捱到了山脚，发现了一根藤，一根救命的藤。
刚抓住这唯一可以救命的可怜的枯藤，那圆滚滚、浑身长角的东西也追上来了。我全身力气用在手上，手也似乎不听使唤，奋尽了力，才离地几尺。这时候，头顶却发出撕人心肝的一声脆响——藤断了！我大叫一声，身子向下飘下——飘去——飘向万丈深渊。
急促地喊声把我从长长的恶梦中拉了出来，问我怎以回事，但抽咽不能答。许久心仍在怦怦地跳，泪还在滚滚地流。
一九八六年四月九日晨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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