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芳。”
“东厂的人你也该管管了。查一下，腊月二十九打死周云逸是谁掌的刑。”
嘉靖三十九年的御前财政会议，给吵扰半个月的「周云逸诽谤朝廷案」定了性，嘉靖帝给案子定下的基调是：
周云逸没有私念，不是奸臣，只是他的话有扰朝政，所以才要略加惩治。
“朕也就叫打他二十廷杖。”
可好端端的，怎么就给打死了呢？
专业背锅侠
案子既然定了性，也就是说，「不是奸臣」的周云逸本不该死。
这也就意味着，朝廷出了冤假错案，有冤自然就要平反，这才是嘉靖帝的明君之道。
对于案子应该怎么办，嘉靖帝虽然没有给出明确的指示，但话里话外，也已经给出了两条基本方针：
1.周云逸不是我让打死的；
2.东厂的人该好好管管了。
吕芳心知肚明，这是要找人背黑锅了，掌刑的东厂提督太监冯保要倒霉了！
一方面把黑锅甩出去，一方面自己施恩，周云逸的案子就算是圆满收官了。不但没有损及皇上的「圣德」，反而给皇帝留了个「仁君」的形象。
“周云逸的家里听说一大堆孩子，还有老母在，要安抚，拨点银子，从大内拿。”
看吧，你们东厂的人犯了错误，还得朕自掏腰包给你们擦屁股，所以不要觉得自己委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是嘉靖帝的帝王之术。
没办法，嘉靖朝的太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给皇帝「背黑锅」。不但要敢背，还得要会背。
但我们真正的问题是，下令打死周云逸，到底冯保是自作主张，还是奉了嘉靖帝命令呢？
堂堂朝廷命官，在未经皇帝授意的情况下，冯保说打死就打死了？
嘉靖帝所说的：“朕也就叫打他二十廷杖”，是不是言不由衷呢？
急着往上爬
以嘉靖皇帝的性格，自然不会直接下令打死周云逸。
所以，对于冯保的行为，吕芳给他的定性是「个人行为」，目的是为了“急着往上爬”。
“瞧你那嚣张气，为了急着往上爬，二十九打死了周云逸，今天又抢着去报祥瑞。”
那么，冯保真的是为了急着往上爬，所以才「自作主张」的打死周云逸吗？
从表面上来看，好像确实是这样，毕竟先打死了周云逸，隔了半个月又“抢着去报祥瑞”，作者给我们看到的冯保，就是一个“急着往上爬”的冯保。
但如果我们真的完全相信了这个话，就是被吕芳给瞒过了。
周云逸的事情，明面上看是他在进忠言，实际上他是「清流党」试探性倒严的先锋。换句话说，怎样处置周云逸，不仅仅是牵涉到皇帝的圣名问题，而且事关朝廷内阁的权力均衡。
这在当时的大人物眼中，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作为东厂的提督太监，吕芳的亲信干儿子，冯保不可能不知道。
事关皇权，事关朝政，谁碰谁死，这个主意只有嘉靖自己才能拿。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急着往上爬”，他敢明目张胆、自作主张的打死周云逸吗？
更何况，打死周云逸，即便皇帝不杀他，裕王和「清流党」们能饶得过他吗？
“还有周云逸那么多同僚，还有裕王！要找死，也不是你这个找法。”
吕芳对他的一番训诫，看起来让冯保受益匪浅，冯保也连连磕头认错。但我们试想一下，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冯保会不懂吗？
看破不说破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吕芳是何等的老谋深算，对于自己最信任的干儿子，到底有几斤几两他会不清楚？
事实上这个事情，从皇帝要给周云逸翻案开始，很多事情大家都是「看破不说破」。
嘉靖帝明知周云逸是被东厂打死，而东厂的提督太监是冯保，可偏偏还要让吕芳去查一下，“到底是谁掌的刑”。
吕芳明知道周云逸是冯保打死的，也明知道嘉靖帝也知道，可还是要当着内阁的面说：“奴才下去就查”。
吕芳明知道冯保打死周云逸是不得已，也明知冯保知道这里面的道理，可还是要说他是：“急着往上爬”。
冯保明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也明知道吕芳知道自己的苦衷，可他还是要诚惶诚恐的说：“孩儿往后改”。
......
这些诡异的事情到底是因为什么，说白了，完全是为了替嘉靖帝「圆谎」。
很多事情，自己心里清楚也就罢了，谁也不敢拿到台面上来说，哪怕是私底下。
正如杨金水所说：“有些事不上称没有三两重，上了称一万斤都打不住”，这是宫里十万太监赖以生存的基本准则。
而他们这么做的好处也是很明显的。
吕芳把冯保派到了裕王府，名义上是处罚他，实际上则是保全他，而且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机会。
嘉靖帝明知吕芳的真实意图，也没有做任何的干涉，默许了冯保日后的崛起。
这一切，说白了都是皇帝与太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交易。
那么，冯保自作主张打死周云逸，到底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呢？
嘉靖的策略
嘉靖帝这个人，他们实在是太了解了。
在嘉靖帝的眼中只有两件大事：第一件，保持权力的均衡，永远将核心权力握在自己手中；第二件，维护皇帝的体面，遇到有损「圣名」的事情，一定要找人背黑锅。
嘉靖三十九年，天灾加上人祸，地方灾情不断，国库巨额亏空，在全国倒严的暗流涌动同时，让很多舆情浮言明里暗里的也波及到了皇帝。
而这个时候的「周云逸诽谤朝廷案」，原本是「清流党」们为了倒严进行的试探，嘉靖帝一旦对周云逸的话表示认可，则意味着正式倒严的时机已经到了。
按照「清流党」们的逻辑，朝政内外一塌糊涂，嘉靖帝自然要找人背黑锅，而严嵩父子无疑是最好的替罪羊。
但站在嘉靖帝的角度上，「严党」此时是不能倒的，因为「严党」一倒台，他就不得不面临「清流党」一家独大的局面。到那个时候，很多闲风野雨就没有人给他在前面挡着，这不符合嘉靖帝的帝王之术。
更何况，朝廷需要银子，内廷修宫殿也需要银子，而钱还得靠严氏父子去弄。
再加上，东南还有个抗倭的胡宗宪......
所以，对于嘉靖帝来说，这口黑锅自然不能背在严嵩身上，严党暂时不能倒。
如此一来，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让“罪魁祸首”的周云逸去解决这个麻烦。
到底怎么解决，他自己不做具体的指示，他只是对吕芳说：“打他二十廷杖”。
二十廷杖，事情可大可小，但具体怎么理解，就看你吕芳的了。最关键的是， 你理解对了朕很高兴，理解错了朕就很不高兴。
而这件事情，最终便着落在了身为东厂提督太监的冯保身上。
冯保的苦衷
冯保实际上非常难做，道理是明摆着的了，如果打完二十廷杖，周云逸就能改口，他倒也乐得其成，任务也就轻松的完成了。
可周云逸明显是个死硬分子，想通过二十廷杖让他改口，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即便如此，冯保还是对他抱了一丝希望。在行刑之前，他慢慢的蹲到周云逸的耳边，用充满悲悯的语调，有些近乎祈求的说道：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的家人都在等着你过年哪。你就不能改个说法？”
最终，冯保还是失望了，他不得不在心里无数次的权衡利弊。
差事如果这样办，二十廷杖下去，周云逸毫不松口，他要怎么去跟嘉靖帝交代，又让自己的干爹吕芳何以自处呢？
这种情况下，常规的做法是直接将周云逸打死，一个死人临终之前说了什么，冯保就可以自由发挥了，反正死人又不会自己爬起来揭穿自己。
这样一来，自己虽然冒了个“欺君”的风险，但是却能成全吕芳，成全了吕芳也就是成全了嘉靖帝的“圣名”。
只要周云逸一死，不但他所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就不存在了，而且还能震慑其他别有用心的人。
后来嘉靖帝启用陈洪，让陈洪去镇压请命的百官，用的就是这一招。
这样做，显然是嘉靖帝默许的，而且也是符合“帝心”的。
可问题在于，一旦打死周云逸，将来要怎么面对裕王和清流们，而这才是冯保做这件事情最大的风险。
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把周云逸这个大麻烦解决掉，周云逸一死，无疑是卖给吕芳和嘉靖帝两个大的人情，这也是冯保的高明之处。
而面对冯保的这个人情，嘉靖帝和吕芳不但没有任何责怪，而且在半个月后给了冯保更大的回报。
虽然出于政治的考量，不得不让冯保出来背个黑锅，但是不管是吕芳还是嘉靖帝，都对他进行了特殊的保护，从而解决了冯保因为打死周云逸带来的后顾之忧——让冯保到裕王府去讨好裕王。
至于半个月后，吕芳对冯保的申斥，实际上也只是面子工程而已，并不是真的怪他打死了周云逸。
【原创】王玄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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