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神

高低不齐的几座山岗，青青翠翠的古松稀疏地生长在山石的裂缝中，刀削般的山峰狰狞而险峻地插入云霄。

一条几丈宽的小河，清澈透明的河水昼夜不停的汩汩流淌。光滑的鹅卵石布满河底，偶有柳叶大小的几条小鱼浮出水面，看一看这动荡不安的世界，不时惊慌的逃遁了。

河岸的北面靠近山脚下住着一户人家。

三间低矮的小屋，山石错落而成的院落，鸡窝，狗窝，不大的菜园。鸡鸣、犬吠使得这孤独的小屋有了不少的活力。

这小屋住居的是一位年长的老者；花白的头发，稀疏的盖不住头皮；长长花白的胡须飘在胸前。村里人叫他“渔翁”。

渔翁的本名叫柳青。年近九十的柳青独自一人守护这院落近三十年。

更奇怪的是：老汉的园落里有一座不大的坟墓，坟墓的旁边立一石碑：爱妻，竹叶之墓。

坟墓的周围用石块砌着三四十公分高的围墙，围墙里面栽种着花花草草，围墙外一米左右的地方按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石板桌。

渔翁住居的小屋，年代久远，村里老人们讲:大概是清末建的。

清末民初，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父亲领着还不到十岁的柳青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山村，见这里民风淳朴，山清水秀，就找本村的族长商量住居了下来。

先是父子俩打了个窝棚住着，在半山坡开慌，小河里捕些鱼虾维持生活。后来弄些山石就建起了这小房子。生活虽然清苦，与世无争，到也世外桃源一般。

夏季雨水大，河床涨满，洪水退后河套水深地方的鱼比平时又多又大，柳青十多岁就学会了捕鱼的技术。鱼捕多了，吃不下就拿到山外的村子卖。这样，每年的夏季也换些铜钱，有时多了便用瓷罐盛着埋在小屋的床下。

“好好攒着，你大了好娶媳妇。”柳青的父亲说。

转眼十多年过去，柳青已成威武英俊的小伙子。

柳青二十岁那年的夏天。一天，暴雨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中午村里人在小河南岸，柳青父子在北岸观看洪水冲下来的树木，杂草。

突然，南岸有人朝北岸柳青父子使劲边摆手边大喊：“水里有人！快救人!”

柳青朝人们指的方向望去，见一人抱着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棒从上面急漂下来。

“青儿，快拿绳子，”父亲对柳青喊了一声。柳青急忙把绳子拿来。这绳子很长，是专门用来从水里拖木头的。

父亲用牙咬着绳子一头，就游进汹涌的洪水中。柳青一边拽着绳子一边喊：“爹，小心！”

被洪水冲下来的落水者哭喊着：“救我！”死死抱着木棒，听声音是个女子。

父亲猛力朝落水者靠去。靠近落水者他把绳子递了过去，“姑娘，拽住绳子，松开木棒！青儿，快拽！”

水太急，柳青一个人根本拽不动两个被急浪冲击的人。

父亲一看儿子拽不动，甚至还往水边更近了，心一横撒了手，朝冲下来的一根木棒游去。

柳青见父亲撒了手一边使劲快拽一边喊：“爹！小心！”

很快姑娘拖到了岸边，一回头，父亲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在下游河滩的淤泥中人们找到了柳青父亲的尸体，尸体的头部受了创伤。人们猜测：大概被冲来的木棒撞了头部。

柳青真有些恨那被救的姑娘。找到父亲尸体的当天下午就把她撵走了。

“我会报答你的。”姑娘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按风俗，死者第三天就下葬。柳青花钱找人做了棺材，村里人见柳青孤儿一个，他爹又是救人死的，族长让大伙儿来帮柳青葬父。人们还议论那被救的姑娘：也该来看看哭得死去活来的柳青啊，没良心。

正当柳青披了孝服跪在父亲灵前痛哭的时候，一女子身着孝服走了过来，扑通一下跪下来，磕着头大哭起来。柳青见是那姑娘，哭着又撵她走。族长拦了下来，村里人也似乎看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大家为柳青难过，也为他能有这么个漂亮的“媳妇”而高兴。

葬了父亲，族长和几个村里年纪大点的留下来喝酒吃饭。被救的姑娘忙着弄了几个下酒的菜肴。

酒席上，族长指着姑娘对柳青发话：“按说你爹才走，不应该提这事，怕你再撵人家，也只好对你提了，这么好的闺女，你得留下。”老族长押了一口酒接着说：“出了你爹的五七，就把喜事办了，这事我就做主了。”

姑娘叫竹叶，家离这里一百多里地，父亲和哥哥几年前被军阀抓了壮丁，音信没有，母亲在春天得了伤寒不治身亡。她只好随逃荒的乡亲乞讨，路上遇见匪兵抓人，各自逃散了。只好孤身一人四处乞讨，没想到被山洪冲到这里被柳青父子救了。

柳青这时才看了看竹叶：微低着头，脸圆圆的，眉目清秀，很害羞的样子。竹叶正想抬头看一眼柳青，两个年轻人四目相遇的这一刻，两颗心连在一起了。

柳青虽还沉浸在丧父的伤痛中，但竹叶对他的痛爱是从未感受过的。

虽没圆房，竹叶洗衣做饭，把原本凌乱不堪的小屋收拾的干干净净。柳青去捕鱼，竹叶在院里种了些早秋吃的蔬菜。累了，就来到河边看柳青撒网捕鱼。

山里的蚊子多，天一黑就见成群的蚊子围在人头顶，夜里时常被咬醒。

竹叶心灵手巧。她从河边薅了些艾草，晒至半干，编成长长的胳膊粗的草绳，再晒两天，干透了。

天黑，竹叶拿燃着照明的松明子把艾草绳子点燃了，见绳子冒出黄蓝的火苗，将火苗轻轻吹了，只有暗火自燃，不见火苗。艾草冒出的烟和特有的香味，蚊子都离开。

没了蚊子的叮咬，舒服了不少。柳青看着明灭的火绳，闻着艾草燃烧散发的香味说：“你真巧。”

这是近一个月竹叶第一次听柳青说她好。竹叶高兴地说：“跟爷爷学的，这一根草绳拿场上换好几个鸡蛋呢。这里赶场远吗，可以多做些去卖呀。”（场：集贸市场）

柳青高兴地说：“不远，平时卖鱼就去，不到十里地，逢五。”

“那多做些，卖鱼一块捎带着卖。”竹叶兴奋地撒着娇说。

六月十五，柳青挑了艾草绳和鱼卖了，扯了块碎花布，买了几斤老酒。回到家就擦黑了。竹叶在做晚饭，见柳青回来就问：“草绳都卖了？”

“卖了，好卖着呢，你看我给你买的啥。”柳青高兴地抖开花布。

竹叶高兴地跑过了：“别费钱，给我看。”

明亮的月光洒在这安静温馨的小院里，一块长方石板上摆着两样下酒菜。两个年轻人就着月光，闻着艾草的香味，喝酒，吃饭。两颗青春萌动的心充满了躁动，期待。

两人今晚话很少。这老酒劲道还不小，柳青喝了一老黑碗，心里火躁，声音很低“竹叶，你也喝点吧。”爱怜的眼神看着竹叶。

竹叶看着月光下的柳青，她心里渴望着，一听柳青的声音，心里紧张激动，轻轻的语气：“我，没喝过酒的，我少喝点儿。”

酒入情肠，情醉了，人醉了，心更醉了。

竹叶娇声娇气：“我，我醉了，抱抱我，快呀你。”柳青用近乎疯狂的动作搂抱着，亲吻着。

不稳的脚步，一前一后，退到了小屋，竹叶被放倒在床面上。竹叶身体扭动着，轻声吟哦。

这是世上最为动听的音符，让你迷醉，膨胀，爆发。

这是一片温热而迷人的沼泽，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这是一个充满活力的肉螺吸拖着你直深入温暖的海底……直至疲惫不堪，崩溃，一泻千里……

竹叶早起，做了女人的她，面色羞红。看着还在酣睡的丈夫，低下头轻轻吻着。柳青醒来，双手搂过她深情地亲吻着。温馨甜蜜的气氛充满了这个小屋。

今年雨水充沛，杂草疯长，河里的鱼虾也比往年多，卖艾草和鱼虾的钱剩余不少。柳青学了父亲的办法：把余下的钱藏了床下的瓷罐里。

第二年，竹叶生下了一男一女，这个小屋更加有了生机和活力。竹叶只顾了两个孩子，柳青忙里忙外，割艾草，捕鱼；晾晒艾草，赶场。一对恩爱夫妻，一双儿女，小日子过得恩爱充实。

日寇侵华，给千千万万的中国人带来了灾难，也同样给这个小山村带来了灭顶之灾。

“鬼子来啦!鬼子杀人啦！”一天正在赶场的柳青听见有人一边跑一边喊。赶场的人群四处乱跑，日本人见人就杀。柳青见状，没顾上收拾，把腿就跑。

路上有日本人在抓人杀人，柳青只好钻进路旁杂草深处藏了。天一黑，柳青挂着家里的老婆孩子，顾不上危险，急忙往家赶。

家门敞开着，柳青急忙喊了声：“竹叶，竹叶！”一种不祥和恐惧笼罩了这个家。柳青一进屋的刹那间惊呆了：老婆和两个孩子躺在血泊中。

“竹叶——！”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这哀嚎声撕破了小屋，撕裂着空气，传遍了山谷，回荡着回荡着……

第二天，柳青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小屋的后面埋了两个孩子。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殓了竹叶的尸体。在选竹叶的墓地时，他

想：我要天天看着她。

如是：这小院里就多了一座坟墓。

二十多年来，柳青每晚上吃饭喝酒都在石桌上摆两双筷子，喝酒时押两碗，轻轻一声：竹叶，你也喝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