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细添陈辞聿朗淮(下)

作者: 隅川 | 来源:发表于2019-02-24 17:25 被阅读14次
文|细添陈辞聿朗淮(下) 细添陈词聿朗淮(上)

这里是上篇


(5)

夜色晴朗,星如莹水,护城河上一叶小舟,正轻缓得拨开水面,停靠在了岸边。

“辛苦了,老人家。”魏朗淮从袖子里抖出一颗碎银子放在了撑船老人的手心,背着十六上了岸。

“哎呦,先生要不得这么多,你等等……”

“无事,老人家收下吧。”

魏朗淮的背影很快隐没在了夜色之中,几个起落,便到了街尾的院子里。将十六轻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好,魏朗淮还弯着腰似是在细细的打量着十六,许久,才于月色之下发出一声轻叹。

而另一侧卧房内,陆聿辞正趴在窗口,一双眼睛幽深。今早他抬起左腿要翻身,却刚抬起来就放了下去,熹微中他缓缓的睁开了眼。

今日卯时,魏朗淮便起了,他蹑手蹑脚的跨过陆聿辞去了十六的屋子叫醒了他。两年前他与十六初到这个镇子的时候,恰巧赶上这边的集会,却也十分热闹,便让十六每年都念叨上了,求着魏朗淮带他去。晨曦初露,十六赖着不愿起,魏朗淮便凑到他耳边:“今儿搭了戏台子,去的早能抢个好位置,你起不起?”他带着十六玩了一整天,末了还实现了十六坐船游护城河的心愿,不过,这才游到一半,还没来得及拆从醉仙楼带上船的酱肉,十六就靠在魏朗淮的背上睡着了。

陆聿辞趴在窗口,他已经看着院中人有些时候了,酱肉实在是香,他着实是坐不住了,一拍窗沿,翻身飞出了卧房,跃到了魏朗淮右边的位置上坐下了,“阿淮……”

“嗯?陆少侠也出来赏月?”魏朗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送到嘴边,“想不到陆少侠也是个闲情雅致之人。”

“阿辞……”陆聿辞看着眼前人,不知他为何双颊微微泛起了红,只觉是他喝的东西有古怪,便按住了魏朗淮又要拿酒壶的手。

“嗯?”魏朗淮轻抬眼眸,有些疑惑,“陆少侠也是要喝酒?”

只见陆聿辞摇了摇头,又道:“阿辞……”

“请恕在下愚钝,不知陆少侠是何意。”

“阿辞……”陆聿辞见魏朗淮不懂自己的意思,急得他按住魏朗淮的那只手又用了些力,“阿辞……阿淮……”

对面之人已这般说明,魏朗淮哪还能不懂他的意思,只见他噗嗤一笑,轻轻推开陆聿辞的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给陆聿辞倒了一杯,“在下既不知陆少侠是何方人士,也不知陆少侠师从何门何派,在下之于陆少侠不过是个提供住处与吃食的庸人,而陆少侠之于在下更是个彻彻底底的陌路人,叫声“阿辞”,实在不妥。”

说完这些魏朗淮便不再看着陆聿辞,旁若无人般的自顾自的喝着酒吃着酱肉,而陆聿辞低着头看不见面上的表情。

良久,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片乌云,挡在了月亮前面,魏朗淮赏不成月了,打算一口气将酒壶里的酒都喝了,结果一提起就觉得里面空了,疑惑得偏过头就见陆聿辞倒在了小方桌上,额前一缕发丝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阿辞……”确认身侧之人是醉倒了,魏朗淮轻轻的吐露出这两个字,继而又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明儿十六该生气了,把他的酱肉都吃没了。”

只是这一夜,没了的不仅是十六买回来的酱肉,还有他和魏朗淮的这间小院子。

魏朗淮近来心事重,夜里睡得也不沉,黑暗中他突然睁开了眼,有人往屋子里吹迷烟,隐约间还有股烟味儿,他皱了皱眉,翻身从窗户跳出,右脚一点窗沿,便跳到了屋顶,果然见两人在暗处鬼鬼祟祟的纵火,刚一转身一道银光便从魏朗淮眼前闪过,好在他躲闪及时,不然,此刻他的脑袋就要和脖子分家了,“在下不过庸人一个,不知何处惹怒了大侠?”

“小子,把你身边那娃娃交出来,大爷自会饶你一条小命。”来人个子矮小,体量偏瘦,却使得一把白银大刀,想来,是个厉害人物。

“我身边那孩子,是长姐遗孤,想来大侠是找错人了,不如大侠再去别处找找看吧。”魏朗淮向刀客行了个礼表示歉意,说出的话也是让人觉得不会有假,但那刀客哪会如他愿。

“少说废话,既然你不愿交,那爷爷就先把你小子砍了,然后再去抓那小娃娃。”

只见刀客一转刀柄,随着“铮铮”一声,白银大刀就朝魏朗淮逼近,而魏朗淮一个侧身便来到了刀客身侧,挥出一掌击向刀客握刀的手,只是出掌未尽全力,只想逼退刀客好找出出路。

“臭小子,竟敢耍爷爷,给爷爷站住!”刀客见魏朗淮击出的一掌竟是个幌子,气得跳下屋顶去追他。

如今这情形,恐怕院子周边都撒上了酒水,火把一扔过去,火势迅速就蔓延开了,烧的魏朗淮双眼通红,而刀客还紧追在后,无奈,魏朗淮只能把他先杀了。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就怪不得在下了。”只见魏朗淮左手衣袖一甩,卷起地上一片灰土,直面向刀客冲去。

“小子,口气好大,叫爷爷我……”刀客见魏朗淮掌风袭来,横起刀面试图抵住,本以为能轻轻松松掀飞他,却不料魏朗淮的一掌重如千斤,喉头一动,一道鲜血从嘴角溢出,只消片刻,刀客再也撑不住银刀,身形一晃,双膝跪在了地上。

魏朗淮收掌就直奔十六的卧房,“十六!十六!醒醒!十六!”

“嗯……我的酱肉……”十六推开魏朗淮的手,许是梦里还吃着了他的酱肉。

“十六!”魏朗淮见十六睡得沉,一咬牙,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脑门上。

“要死啊!”十六痛的一下子就醒了,结果就看见魏朗淮放大了好几倍的脸,“啊~魏朗淮,你眼睛……你眼睛怎么了?”魏朗淮此刻不仅睁开了眼睛,而且他的双瞳既然还呈现出异色。

“日后再说,现在先走,抱紧我。”十六只感觉天翻地转就到了魏朗淮的背上,夜里的凉风吹散了身上最后一道属于被子的热气,十六一个哆嗦才反应过来,此时他们已出了院子。

魏朗淮背着十六在屋顶上疾奔,“哎呦。”他突然停了下来,十六的下巴一下子就磕到了他的肩膀上。

“这位少侠,不知有没有看见一个使刀的长的十分磕碜的男人?”十六摸着下巴抬起了头,看见对面站着一男一女,一个穿的跟河对岸怜花苑的老妈子一样,一个光秃着脑袋像个丑和尚。

“不曾。”魏朗淮平淡的吐出两个字。

“不曾也无妨,我们是一起来的,想必他是去找少侠背上这娃娃去了,少侠还是快快将这娃娃交给我们,我们也好去找他。”说话间这女人还不停的摆弄着风骚,看的十六只觉得一阵恶心。

魏朗淮简直想对她翻个大白眼,果然一路子的人说一路子的话。不想再与他们浪费口舌,魏朗淮纵身就像这两人奔去,一挥右手就是一股内力袭向那女人,那女人反应也迅速,立刻后退,而左边的男人见势提棒向魏朗淮抡去。

三人在月色下打作一团,纵然魏朗淮一手托着十六,一手与他二人周旋,也不显丝毫劣势。

“周兄,你先拖住这小子,我去叫帮手来助你一臂之力。”那女人左肩受了魏朗淮一掌,已是疲怠,寻了个间隙逃走了。

只剩下魏朗淮与这秃头男人对立,秃头男人也受了重伤,心里狠狠的骂那臭婆娘,却也无法脱身。魏朗淮眼神倏然凛冽,只是轻轻点地,竟凭空消失在了秃头男人的面前,秃头男人心里一阵慌乱,一股凉意从背后传来,还未来得及转身就听见“噗”一声闷响,手中的铁棒不知何时脱了手穿透了他的胸膛,魏朗淮一推,他的身体便失了平衡从屋顶上滚落下去。

魏朗淮双手托着十六,耳边都是风刮过去的声音,那间破旧小院子就这样被他甩在了身后。起落间终于到了停泊小船的地方,魏朗淮将十六放在船上,起身就要去拔掉船锚。

“阿辞呢?他还没来!”十六从草棚里钻出来,四处张望却没看见陆聿辞,“魏朗淮,阿辞还没逃出来呢,你快去救他呀!”

魏朗淮转身看着十六,“十六,陆少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们也没必要去救他。”

“怎么不是一路人?阿辞在我们家住了这么久,他教我武功,还给你做饭,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他现在是个傻子,你不去救他,他肯定会死的!”十六见魏朗淮冷淡的样子就知道他真不打算去救陆聿辞,急得眼眶都红了。

“十六,也许今夜的事……”魏朗淮的话说了一半就咽回去了,他不是块木头,这几个月陆聿辞住在他们院子里,陪十六闹腾,为他们做饭,他也知道十六是真心喜欢这个人的,要他当着一个孩子的面说出他内心的揣测,他实在做不到。

“你不去救他,那我去!”十六恶狠狠的剜了魏朗淮一眼,就要往岸上爬。

“你回来,坐这乖乖等我。”魏朗淮拽住了十六,把他按在船上,一步跨上了岸,拔下船锚扔进船里,轻轻一推,将小船推到水草的更深处,不放心的看了十六一眼,直到看着十六乖乖地进了草棚,才转身向院子的方向奔去。

而这边火势渐猛,吞噬了大半边院子,陆聿辞酒醉得厉害,直到浓烟里呼吸不顺畅,才觉察出了问题,一手扶着额头低吟,一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只见屋子里不断延伸的火光却不见魏朗淮的人影。

“阿淮……阿淮……”陆聿辞踉跄着冲出了屋子,却被熊熊烈火怔住,只是一瞬便又恢复,转身便向十六的屋子奔去,“阿淮……阿淮……”

“这屋子里果然还有个人。”刚才那从魏朗淮手上逃走的女人果真去叫了人来,大火之中,足足有十来个人站在院子里。

“咦?这人瞧着面熟的很……”人群里一个三尺高的小儿模样的人小声嘀咕着,抬眼偷偷打量着陆聿辞慌张的背影。

“哦?鼠仙认得此人?”挨着三尺小儿的轻裘贵公子谦逊问道。

“只是瞧着有些面熟……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鼠仙何必在此劳神,把人抓来问问不就好了。”那女人记恨魏朗淮一掌重伤了她,此刻只想抓了陆聿辞追问魏朗淮的下落。

“梅姑娘,贫僧见此人似是个痴儿,我等怎可对一个痴儿动手?”这群人里竟来了个披着袈裟的真和尚,但脸上一道半掌长的刀疤却显得他不那么慈悲。

“哼。”梅娘一直看不惯他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嘴上端得是凛然正义,还不是和他们这些跑江湖的一样,豫王一张悬赏公告,纷纷都寻到了这个野镇子上来,“大师既然不忍心,那待会梅娘抓到人了,大师可不要来插一脚!”话音刚落,便见她莲步轻移,抽出长鞭挥向陆聿辞。长鞭抽起时的“啪啪”声一逼近,就见原本慌乱之中的陆聿辞突然回身一手缠上长鞭,一手凝气运功,带上三成功力拍向梅娘胸口,此刻他的眼里哪有半分痴傻!梅娘暗道不好,想舍弃长鞭,却赶不上陆聿辞的速度,只觉到胸口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其余众人见陆聿辞身手不凡,也不再小瞧他,不用多说,便都向陆聿辞追去。

魏朗淮赶到的时候,便看见陆聿辞被十来个人围在了中间。

“阿淮!”陆聿辞余光瞥见魏朗淮,声音里不知是喜还是忧。

“怎不见那娃娃?”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众人都望向了魏朗淮。

魏朗淮的目光掠过众人,只瞧见了陆聿辞的肩上一道狰狞裂口,“这又得花多少银钱”的想法一闪而过,便举起手中长剑迎向众人,顷刻间,衣袂纷飞,刀光鞭影闪成一片。

纵使魏朗淮与陆聿辞有天大的本事,也比不过对方人多,对方倒了六七个,他二人身上也都带了伤,此刻,魏朗淮只想寻到漏洞尽快脱身。他以剑抵刀,另一只手也在与他人周旋,却听耳边陆聿辞一声短喝,偏头便见他手上与人拆招,而右脚却被地下伸出的一只手牢牢抓住,动弹不得,原来那三尺小儿被称为鼠仙,是因为有遁地的本事。眼见陆聿辞被缠住无法脱身,背后空门大开,那老和尚注入内力的一掌已向他逼近,魏朗淮神色一紧,借着面前的短刀腾空而起,与他两掌对峙之人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收掌,带上了十成内力的一掌,便拍向了使短刀者的胸口,而魏朗淮的剑轻轻擦过了出掌人的脖颈。

“阿淮……”陆聿辞只觉眼前一黑,便感到抱着他的人胸口一震,发出一声闷哼,“阿淮……阿淮……”

“无事,”魏朗淮一剑削落了鼠仙的手,抱着陆聿辞纵跃出了院子。

月笼轻纱,寻常百姓尚在棉被之下呓语,而街尾那间破旧小院却真正成了一片废墟。魏朗淮离开之时,看似步伐轻捷似鹿,实际已是吃力,还抱着一个百十来斤的人,刚甩掉了身后火光,就脚下一滞抱着陆聿辞摔落在了地上。

“阿淮……阿淮……”陆聿辞摔在地上到不觉着有多疼,只是压在身上之人除却摔落时的一声低吟,再无反应,不禁急得想将他撑起来仔细查看。

“……死不了……”魏朗淮倒在陆聿辞的怀里,气若游丝,“……不过要劳烦陆少侠背着在下了,河的东面有一艘小船,十六在船上……”

(6)

晨曦初露,水面上浮起一片薄雾,野鸭戏水,倒是自在。

陆聿辞将魏朗淮的脸擦洗干净,将他临走时胡乱抓放在衣袖里的两张大饼拿了一张出来,牙手并用得撕了一半走出了草棚。

十六抱膝坐在船头,双眼无神的看着平静的水面,“……魏朗淮会死吗?”十六从没见过这个男人这么狼狈过,就是当初以一敌五从人牙子手里救他的时候,也是一脸轻松,笑他哭得一脸鼻涕的样子蠢极了。

“吃……”陆聿辞用那只没受伤的胳膊撑着船板,缓缓得在十六旁边坐下,将那半张饼递到十六跟前。

“我吃不下……”

“吃……”陆聿辞像是没听见,将那半张饼递得更近些。

“我吃不下……”十六转过头看着陆聿辞,双眼通红,与他平日里欢脱的样子判若两人,但陆聿辞就像没有察觉到一般,仍举着那半张饼,十六吸了一下鼻子,接了过去送到嘴边,一口还没咬下来就哭嚎起来,“啊~我们的家没了……啊啊啊~魏朗淮……魏朗淮要死了……啊……啊~饼好干好难吃……”

十六哭累了,靠着陆聿辞睡着了,饼终究没吃下多少,陆聿辞从他手里把饼拿了过去,静默的望着水面尽头缓慢升起的太阳,一双眼睛,却是藏不住的阴翳。

夜幕再次笼垂,魏朗淮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的睁开了双眼,十六平缓的呼吸声就在他的耳畔,船头坐着一个人,是陆聿辞,魏朗淮偏头看着他的背影,不再动作。

“陆少侠……”

魏朗淮虚弱的声音从草棚里传出,甚至不及河水流动的声音,但陆聿辞身有内力,还是敏捷的捕捉到了。

“阿淮……”陆聿辞爬起转身立刻进了草棚,将魏朗淮扶了起来。

“陆少侠肩上的伤还没处理,想是一个人清洗也不方便,在下帮少侠处理一下吧。”魏朗淮中了那老和尚一掌,五脏六腑都跟着换了个地儿,此刻能醒,想来也是陆聿辞为他灌输了内力。

陆聿辞与魏朗淮相对而坐,晚风习习,衣袂清扬,“阿淮冷……”陆聿辞用一只手将外褂脱下,披在了魏朗淮身上。

“多谢。”魏朗淮微微低头,看着对面之人前倾着身子,为他整理领口。“好在现在天凉,看着伤口也没化脓。”魏朗淮拿着葫芦瓢在水里摆了摆,才舀起半瓢水,另一只手从陆聿辞领口探进,轻轻的将他受伤的肩膀上的衣服褪下,又用刚才撕下来的布条沾了沾瓢里的水,动作轻柔得为他擦洗伤口,“陆少侠忍着点。”

“嗯。”陆聿辞的鼻息打在魏朗淮的脖颈上,后者不自觉的怔了一下。

等将伤口周边擦洗干净,魏朗淮一抬头便对上了陆聿辞的双眸,静如潭水。想到刚才陆聿辞一声不发,魏朗淮突然觉着让他忍着点似乎有些不太妥当,“是在下把陆少侠当做十六了……”

“疼……”陆聿辞盯着魏朗淮,突然表情痛苦的呻吟,话音刚落,便听魏朗淮噗嗤一笑,陆聿辞的双眸立刻灿若星辰。“那在下轻点。”

第二天一早,十六哼唧了几声,才努力的睁开了双眼,便见魏朗淮靠坐在草棚内,正咬着干巴巴的大饼。“魏朗淮你终于醒啦!”十六一激动,扑进了魏朗淮的怀里,就差没再大哭一场。

三人吃过早饭,陆聿辞在外撑船,另外两个使不上力的,便坐在草棚里。

“唉~小院子肯定烧没了。”十六撑着下巴,看着不远处草堆里的几只小野鸭。

“嗯。”魏朗淮并不像十六这般感伤。

“上次狗蛋还说等他爹回来了,就能请我吃糖葫芦了呢,这下可好,他一个人可以吃两份了。”狗蛋便是街头卖胭脂家的小娃娃。

魏朗淮带着十六在那座小镇上安定了两年多,街头街尾的娃娃们都玩的熟络了,再加上魏朗淮算命算得好,在附近小有名气,可也正是如此,才更容易平添麻烦,所以魏朗淮早就有了带着十六离开的打算,只不过没想到,最后是以这种方式。

“以后你想去哪?”魏朗淮淡淡的回应。

“我想去……”听魏朗淮这么一问,十六本来兴致冲冲,却突然想到了昨天夜里的那一男一女,这二人明显是要带走他,“你……你要赶我走……”

魏朗淮一怔,又霎时明白了,想来是十六想到了那群烧了他们院子的人,他以为魏朗淮为了甩开他这个麻烦要叫他走。魏朗淮抬起右手放在了十六的头顶上,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在胡说,你去哪我自然也去哪。”

“真的?”十六瘪着小嘴抬眼看着魏朗淮,像是在看他有没有在说谎。

“自然。”魏朗淮将十六推进自己怀里,拍了拍他的背。

“那我要去钟菱。”十六把头埋进魏朗淮的衣服里,闷闷道。

“好,那就去钟菱。”

“狗蛋说那儿才有糖葫芦卖。”

“行,我买给你吃。”

“我要两串儿。”

“那就买四串儿,让你吃个够。”

“……”

草棚里两个人的对话还在继续,而撑船的这个人却有些心不在焉。

在水上又过了两日,他们三人终于在傍晚时分上了岸。钟菱不亏是西北与江南交界之处,好不热闹,入眼皆是酒楼瓦肆,耳边说笑之声不曾断绝。

“客官吃酒还是住店?”店小二见魏朗淮三人走了进来,连忙过去招呼。

“住店,麻烦帮我们开一间房。”魏朗淮温和笑道。

“一间?”两个大男人,外加一个娃娃,少说也得两间,店小二以为自己听错了。

“有劳。”魏朗淮当做看不见店小二打量的目光,自顾自的走到柜身前。真是笑话,他们此刻是在逃命,纵然不是,也不该胡乱花钱。

片刻后,店小二带着他们三人上了二楼,走过长长的廊道,推开了最后一间房的木门,“客官里边请,现在可要用饭?”

“那就上三素两荤吧。”魏朗淮想起十六的肚子早早就开始叫嚣,便同意了店小二的提议。

三人用过饭后,十六一爬上床就与周公会面去了,魏朗淮去外面叫店小二送热水,回来便不见陆聿辞,等他泡完了澡,陆聿辞也还没个人影。魏朗淮盘腿坐在床边调息,一掌之伤还未好,胸口仍隐隐作痛,不能勉强运力。

等陆聿辞披着寒露推窗而入,便见魏朗淮躺在被子里却还没睡。魏朗淮耳朵听着陆聿辞的动静,眼睛却只是看着上方的蚊帐。陆聿辞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到了杯茶,屋子里只有十六的呼噜声和陆聿辞喝茶的声音,终于一杯茶见了底,也没见陆聿辞有其它动作,似乎是打算在凳子上过一夜。

魏朗淮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是舍不得开两间房,但也不至于舍不得分一点床位出去,“夜深了寒气重,陆少侠还是到床上来吧。”

陆聿辞一听,屁股挨着凳子一转,欣喜的望着魏朗淮。

“天色已晚,陆少侠早些歇息吧。”说罢,魏朗淮就闭上了眼睛。陆聿辞也不扭捏,一抬腿便来到了床边,动作轻柔的掀开被子,手一挥灭了烛火,滑进了被子里。

(7)

近来空锒徐氏,禹州孟氏,鹄枞江氏,宕钰冯氏齐聚钟菱,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武林正派终要讨伐魔教,匡扶正义,整个江湖开始隐隐涌动。

而客栈三人,却悠哉悠哉,该吃吃该喝喝,只是半步不离屋子。十六催过魏朗淮什么时候带他去吃糖葫芦,但他只自顾自的喝酒发呆,又想起那日的大火,也不敢再闹他。

三人在屋子里又待了四日,期间,陆聿辞跑出去过两次,是因为魏朗淮以“好酒一个人喝没意思”为理由,总逼着陆聿辞陪他喝酒,想到上次大醉,陆聿辞不得已仓皇逃脱。

夜阑更深 ,万籁俱寂,唯有远处敲更人击柝报时之声。

“十六……吃过糖葫芦你还想去哪?”魏朗淮在昏暗中缓缓睁开了眼,身边十六还在熟睡,而陆聿辞不知去向,“不如去汝南吧,师傅说当年就是在汝南遇见的师姐……”

自云鹤真人仙去,魏朗淮便带着十六辗转了小半个江南,但多在偏远小镇,无论江湖还是朝廷,各中情况皆不了解。这几日在客栈里也才听到了些足以改变现下大局之事,譬如登基没几年尚值年轻的皇上在深宫突然暴毙,譬如一直掌控西北境地的魔教突然出现在了江南,而魔教教主近来不知所踪。

“魏少侠,可否借一步说话?”上空乌云密布,屋顶之上两方对峙,却是地上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先开口打破了这紧张局面。

魏朗淮背上是被迷药迷睡着的十六,他站在屋顶之上垂眼看地上之人,与十六有三分相似,想来也是那深宫之人,“若是阁下可放我与十六一条生路,借两步说话都不成问题。”

“魏少侠是通透之人,只要将背上的孩子留下,我自不会为难少侠。”轮椅之上的人神色平平,让人看不出喜怒,也断不出话中真假。

“当真?”魏朗淮斜眼打量了一番对面,四人皆是内力深厚之人,他受了伤,内力不比平常,要想突破这几人的纠缠,有些困难,“十六于在下而言终究是个累赘,想来在下也不亏,不如就交给你吧。”言罢,只见魏朗淮一抖双肩,一团重物就扔向了轮椅上的人,而站在轮椅后的人向前一跃抓住了这团东西,是十六身上盖着的薄被。

“王爷……”那人回到轮椅旁边,双手呈上薄被。而轮椅上的人双眼淡漠得看着房顶上已打作一团的人,启唇轻吐两个字:“杀了。”

“是,王爷。”

那人将薄被扔到一边,手作爪状,飞向魏朗淮。几次攻守,魏朗淮渐处劣势,胸口开始作痛,但仍未寻出间隙。背脊、额上冷汗冒出,魏朗淮觉着恐怕今夜就要交代在这了。耳后一阵疾风,魏朗淮迅速将背后的十六换到胸前,却躲闪不及,被那人狠狠一抓,连衣带肉扯下一块,魏朗淮向前一个趔趄,眼见十六就要撞上来人的一掌,拼尽全身力气踩着一块瓦片一转,将自己的背对上了那灌注内力的一掌,“噗……”一口鲜血再也抑制不住,从喉头涌出,即便仍能明锐感知到身后又追来一掌,但他真的躲闪不了了。

“呃……我的手……”料想之中的一掌并未击落,反而是一声痛吟代替。

“阿淮!”陆聿辞突然出现,一剑削了出掌之人的手,一个飞身接住了魏朗淮。“陆少侠……”

“陆聿辞……”被称作王爷的男人抬眼注视着陆聿辞带人逃离的方向,眼里却不再是淡漠,而是夹杂着三分疑惑七分阴冷。

“王爷……”那人回到轮椅旁,垂头等待主子的命令。

“去,你吩咐下去,就说陆聿辞此刻正挟持先帝子嗣前往钟菱山,企图谋害先帝血脉,本王需各位尊师协助救下皇兄之子。”

“是,王爷。”

今夜注定是凶险的一夜,魏朗淮脸上没有丝毫逃脱的轻松,反而因为陆聿辞的出现显得有些阴沉,“陆少侠这是要去哪?”说话时胸口的镇痛,令魏朗淮不禁皱了皱眉。

“阿淮……逃……我们……逃……”陆聿辞一手环抱着魏朗淮,说话间却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魏朗淮,就好像是一心一意的在夜色里辨别方向逃命一般。

魏朗淮低头发出一阵浅笑,“陆教主是上瘾了不成?怎么恢复正常了还学着傻子说话。”不大不小的声音,却惊得陆聿辞脚下一顿,“你何时知道的?”

“何时知道的?在下想想,是陆教主深更半夜出去与下属会面的时候?还是大火里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呵呵,想不到陆教主还有如此爱好。”当日大火里他与陆聿辞四目相对,情况紧急谁也不会想那么多,只是后来在小船上醒来,陆聿辞看见他的异瞳时,神色依旧平淡,若是傻傻的陆聿辞,一定会慌张地说“阿淮……眼睛……”,但他表现的太平常,就好像……就好像并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一样。

“……如今阎梦黎要杀十六,你身受重伤,怕是也不能保护十六,所以……”

“所以陆教主是打算把我们带回魔教?”魏朗淮不等陆聿辞说完,便接了他的话茬,陆聿辞低头只能看见魏朗淮的头顶,不知他是喜是怒,只好不再说话。

陆聿辞带着魏朗淮还有他怀里的十六,疾行一刻钟后到了钟菱山。左右护法梁刺与顾冷已带着教内十二死士等候多时。

“教主。”两人率死士向陆聿辞行礼,单膝跪地后却迟迟不得令。

“起来。”

陆聿辞开了口,众人才站起,梁刺一眼便瞧见了魏朗淮的异瞳,惊叹这世间果然有身怀异瞳者,“恭喜教主,重伤得愈。”

陆聿辞没有温度的眼神在面前这二人身上移走,最终落在了顾冷身上,“顾冷,你觉得呢?”

顾冷一哆嗦跪在了地上:“属下……属下自是恭喜教主,贺喜教主。”

“若是你当日未曾向阎梦黎透露本座的行踪,本座自然信你。”陆聿辞松开魏朗淮,再看向顾冷时,全然冷漠,“只是现在,本座已留不得你。”而那顾冷似是早就料到了陆聿辞的反应,在他出手之前就先提脚运力,一掌将梁刺推向陆聿辞,趁陆聿辞撤掌时已逃出三丈远。

“教主,你留不得属下,恐怕这江湖也留不下你了。”顾冷注意到山下草木的声音,知道是阎梦黎的人追来了,一抹讥笑挂上嘴角。

“顾冷!你在说什么!你不想活了吗!”梁刺扶着陆聿辞的胳膊站稳,却听到顾冷的话,身形又不禁一晃,她突然想起两个月前的计划,皇帝死后第二天,本该再秘密杀了阎梦黎,可最后教内损失惨重,而教主惨遭暗算身受重伤不知所踪,时至今日,一切都能想得通了,是顾冷,是顾冷投靠了阎梦黎!

“我不想活了?七年前我就该死了,我们顾氏一族,虽不是什么大族,但好歹也是一方世家,可他陆聿辞呢?就因为看上了我们顾家的药方,杀了整整一百六十七口人,若不是我当年在外游历,恐怕就等不到他的死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顾冷的话在空旷的山顶上响起,似是无意,其实是为了山下的人能更快地确定方位,追击上来。

整整一百六十七口人……魏朗淮看着陆聿辞冷峻的侧脸,想到那时十六杀鸡时,他偏要上去抢那只鸡,最后还抱着鸡跳出院子放生了,现在回想起,不得不称赞陆教主装傻的能力,“呵……呵呵……”

陆聿辞也听见了山下的动静,知道顾冷是什么打算,眼神一凌,挥掌而出。两人身影交错,陆聿辞招招致命,顾冷很快不敌。

“陆教主!”四道身影从山下飞来,皆身材瘦长,披着青布长衫,面目倒还称得上慈祥,这四人落到山顶,便见陆聿辞一手正掐着顾冷的咽喉将他提起,“陆教主!陆教主可否饶了顾少侠一命,江阳顾氏一族,仅剩顾小侄一人,这般造杀孽……”

“如何?本座清理门户,无需几位教导。”陆聿辞只看了来人一眼,视线便又回到了顾冷身上。

“陆……陆聿辞……你今天……你今天必死无疑……我……呃……”陆聿辞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顾冷能吸进的空气越来越少,他双手掰着陆聿辞掐在他脖子上的手,不肯就此罢休,“我……呃……我……我这就去给你探……”最后一个字,陆聿辞终究没让他说完。

陆聿辞松手任顾冷的尸体倒在了地上,走了几步挡在魏朗淮前头,“本座的事已处理完了,就先告辞了。”

“等等,陆教主,我们是受豫王所托,特来将先帝子嗣带回,还请陆教主行个方便。”手持青穗长剑的长者站出说话。

“本座不认识什么先帝子嗣!”本以为陆聿辞会顾及朝廷,将人交出来,却没想到他竟耍起无赖。

“陆教主还是不要为难我们几个了,还是把那少侠怀中的孩子交给我们吧。”

“教主,又来人了!”梁刺站在陆聿辞身侧,见山路上火把连成的长龙正逼近山顶,不禁出声提醒。

“呵呵。”陆聿辞发出一声轻笑,“是本座小瞧了阎梦黎!梁刺,护好魏朗淮!”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夜空之下身飘衣动、飒然如风,直奔那四人。

他们没想到陆聿辞会突然发难,立刻后退躲开陆聿辞的攻势,这时,山下暴动,竟是那十二死士悄无声息的下了山,与山下众人展开厮杀

匿藏于苍茫夜色之中的钟菱山,从未像今夜这般聚集这么多人,也从未像今夜这般,风里夹杂的都是浓稠的血腥。

空锒徐氏,鹄枞江氏牵制住陆聿辞,而另外两家则逼向魏朗淮。梁刺被这二人深厚内力震动了心脉,忙从腰间抽出两柄软剑相迎,一时间,刀剑相碰,火光四溅。

“小心!”魏朗淮一声低喝,梁刺于间隙中偏头,便见魏朗淮以手为刀劈倒了一个企图从背后袭击她的人。

这时山下的厮杀已转移到了山顶,魏朗淮冷眼瞧着这些人,他们的眼神无不是对名利地位的追求,想那什么王爷定是花费了不少、承了重诺了。

“喂!”银光一闪,梁刺余光便瞥见一轮倒钩银盘正袭向魏朗淮的面门,而后者仿若神游,竟毫无觉察。这边徐苍已提刀挥来,梁刺急着去救魏朗淮,生生得抬起右手以剑挡刀,剑断她也被刀风震伤,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一个纵身追上那倒钩银盘,左手挥剑抵住银盘,急得破口大骂,“你娘的,还有闲工夫发呆!找死吗?”

魏朗淮就像是被梁刺骂的回过了神一般,立刻循着骂声看过去,就见那使银盘之人追了上来,右手平举另一个倒钩银盘逼向梁刺的后脑,魏朗淮一脚点地便闪到那人身后,等那人有所察觉正待改变方向的时候,魏朗淮已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只听“哐当”一声,银盘便从那人手中脱落。

众人瞧见魏朗淮的身手,一致得刹住了步伐,“江湖中何时有了这号人物”这个想法在众人脑袋里浮现,见银盘阎王倒下的身体,皆怵然。

“诸位,此人挟持先帝子嗣,实乃大逆不道之行,天公圣明,必将站在你我这边,还望诸位能齐心协力,一起杀了这罪人,将皇子平安送到豫王面前!”江广仁见那帮粗人面露怯意,心里不禁鄙夷,但嘴上仍要说些道义之言。

此时,陆聿辞又落回魏朗淮身边,瞥了一眼右手垂落的梁刺,便收回视线看着对面的一群人,“阿淮,你怕吗?”

经过一场厮杀,十二死士也仅剩五人,也都受了伤。两方对峙,魏朗淮听着陆聿辞平静的声音,一双眼睛也只紧盯江广仁,双唇紧闭,并不作答。突然衣袂飘动,魏朗淮已飞至江广仁面前。

“梁刺!你迅速下山!让燕蕴廷前来救援,就说本座答应将《临水药集》借他一看!”陆聿辞抛下这句话,身形一动,便到了魏朗淮身侧,一剑挑开江广仁的长剑,将魏朗淮护在身后。

“这位少侠,你若将皇嗣交出,到时冯某等人也可向豫王求个情,冯某见少侠身手不凡,何不入我宗门,日后也好有个依靠。”冯臻与魏朗淮交手数招,也不见后者落下风,便想以宗门拜师诱惑。

“呵……你连我师傅他老人家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还妄想我拜你为师!”魏朗淮出招渐狠,全然不顾内力爆体之可能,掌中带风,竟也逼得冯臻只能与他两掌相碰,霎时间,飓风掀起,场上内力平常之人都心口一晃,两耳嗡嗡作响。

而陆聿辞以一敌三,额头已然有汗,胸口的乌青掌印愈发加深,手上的招数也开始紊乱。

“豫王说陆教主身受顾家的诀洺之毒,看来果然不假!”徐苍现在陆聿辞身后一笑,抡起青刃长刀就朝陆聿辞的心窝刺去,而陆聿辞被江孟二人牵制,根本没有查觉。但魏朗淮看到了,他猛然收掌,冯臻未曾预料,内力收回不及,被震的连连后退,魏朗淮抓住机会,再一抬掌便向徐苍后背劈去。

“噗啊……”徐苍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几滴殷红溅到了陆聿辞的脖子上,魏朗淮又对徐苍后脑连击数掌,直至他七窍流血到了在地上。

“阿淮!小心!”原本牵制陆聿辞的江广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魏朗淮身后,举起手中的青穗长剑刺向魏朗淮。陆聿辞想甩开孟向行,但孟向行哪能如他愿,挥着拔月银刀纠缠,而冯臻也劈掌拦住陆聿辞。

“呃……”魏朗淮的身体向前一倾,十六从怀中跌落,他动作迟缓得低头,胸口露出一截雪白剑尖,江广仁一手持剑,缓慢向前推进,魏朗淮一声闷哼,两掌握住剑身,却叫江广仁再推不进分毫。

“阿淮!”陆聿辞一声暴喝,两眼布满血丝,竟是要走火入魔的征兆,他向左一闪,躲开冯臻一掌,抬脚却踩上冯臻右臂,朝江广仁扔出手中长剑,一甩衣袖,借力冲破二人围攻。

江广仁被突然飞过来的长剑惊住,欲拔出自己的长剑以迎,但奈何魏朗淮握得太紧,不得已弃剑躲闪。

陆聿辞已落到魏朗淮身侧,看见他后背浸了一片殷红,而那长剑只余二分之一在外,陆聿辞站在魏朗淮身侧发抖,伸出手却不敢触碰,他怕他一碰,魏朗淮就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魏朗淮垂着头,两手握着刀身向后背抵,随着几声低吟,手上灌注几分内力将长剑震出了身体,陆聿辞见他摇晃着向十六爬去,连忙过去将十六抱了起来,又过来要扶起魏朗淮。

“陆教主。”突然上空传来一阵风声,只见腾空飞上来的人,小心翼翼地将一人一椅放平,为椅上的人盖好双腿,退回右侧,轮椅上的人才露出面目,是阎梦黎,“陆教主果然守诺,既然帮本王夺回了先帝之子,那本王也当信守承诺,武林盟主的令牌自是归陆教主所有。”阎梦黎的一番话,却叫其他人不满。

“王爷和他们废话什么,我们直接给您把皇子抢过来得了。”

“是啊,王爷,依我看那陆小儿已是强弓末弩,不必惧怕。”

这些个在江湖中混了数十载才有些地位的人,对那些年少时便身怀绝学的奇才,多少嫉妒,自然更想看到这类人落魄的样子。

陆聿辞不应答,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阎梦黎上扬的嘴角,自然知道他什么打算,他们二人从最初合作的时候就各怀鬼胎,现如今一切都被撕开摆上了台面,阎梦黎再提当日之事,无非是想激着魏朗淮与他厮杀,而他阎梦黎好坐收渔翁之利。

“给我……”魏朗淮不去看陆聿辞,只紧紧盯着他怀中的十六,“把十六给我……”

陆聿辞低头却只看见魏朗淮浓密的睫毛,昏暗中看不出他的反应,但陆聿辞怕魏朗淮误会,连忙将怀里的十六递给了他,扶着他站了起来,“阿淮……我……”

魏朗淮轻轻地推开陆聿辞的手,喘了口气,压抑住喉咙中的涌动,沉声道:“我知道陆教主不会把十六交出去。”而后面那句“我也知道陆教主为何接近我”永远埋进了心里,往后也再无说出口的可能。魔教从西北南下,而先帝不久就驾崩,再紧接着魔教教主不知所踪,豫王独大,先帝子嗣单薄,阎梦黎到处找寻十六,无非是想找个名正言顺的傀儡罢了。而他陆聿辞,本想杀了阎梦黎,却不料遭顾冷背叛,受了一掌还中了毒,恐怕那毒,会使他时而清醒,时而神志不清,更可怕的是会慢慢化去他一身功力吧。

“阿淮……”陆聿辞没想到会得到魏朗淮的信任,惊喜只余甚至想伸手抱住他。

“既然陆教主决定和这贼人一起,那就莫怪本王不顾昔日情谊了。”阎梦黎扬起的嘴角,满是讥笑意味。

阎梦黎话音刚落,江冯孟三人便攻向陆聿辞二人。陆聿辞冷眼看着这不断逼近的三人,将魏朗淮往后一推,骤然间真气鼓荡,衣袍掀飞,眨眼的瞬间便落在江冯孟三人中间,这三人见陆聿辞满眼血丝,周身萦绕无形的气流,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嘭——”后方一声巨响似是一根导火线,陆聿辞一动,四人便打成一团。

而这声巨响是从魏朗淮这边传来的,原来是那个一直站在阎梦黎身侧的人,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魏朗淮面前,掌风劈地时所发出的动静。

魏朗淮抱紧十六,弯腰向后一闪,躲过来人的袭击。

“傅驰!莫要伤了皇子。”阎梦黎的视线至始至终都在十六身上,这时出言提醒,就怕那武力蛮横的男人伤到十六。

“是,王爷。”傅驰气脉悠长,于脚跟灌上内力,抬起双掌向魏朗淮飞去。

掌风在魏朗淮耳边擦过,还不待他喘息,傅驰的一掌又追了上去,他们二人一个攻一个躲,一时间谁也没伤着谁。

傅驰皱眉,耐心终于殆尽,抢先截了魏朗淮的退路,朝他送去一掌,魏朗淮无路可退,将十六反推在自己背上,抬掌与他相对。

“噗——”这个傅驰武力果然蛮横,魏朗淮与他对掌,却被他掌中传来的内力,搅得自己体内真气乱窜,迅速撤掌,却还被震得倒退数步,吐出一口鲜血。

魏朗淮右手紧紧托着十六,傅驰此时也不急,慢条斯理的朝魏朗淮走去。魏朗淮胸口的剑伤还在往外流血,他的双腿有些疲软,视线越过傅驰看向陆聿辞,陆聿辞肩上的伤早就裂开了,一身粗布,红色浸染了大半个肩头。

“古医书有记载,有一味药名曰天目子,可解百毒治百病,还可助人增长内力,得之,便可得武林,在下不才,恰好有一颗。”魏朗淮的声音不大,但关乎内力关乎江湖地位,在场谁不想要,自然都听到了他的话,他说他有,不管真假,那都要去抢过来看看。

“阿淮!”唯有陆聿辞,听到“天目子”三个字时,一股冷流从心底窜出,魏朗淮嘴角清冷的笑意在他眼中不断放大,他只见魏朗淮缓缓得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左眼,两指一弯带上内力决绝刺入,众人深吸一口气,鲜血自他眼眶淌下,一道血痕印在他的脸上。

“在下留着也没用,不如送给诸位吧。”魏朗淮手上注入全部真力,嘴上是那么说,却是抛向了陆聿辞,引得众人都调转刀剑向陆聿辞奔去。

“阿淮!”陆聿辞一声暴喝,只听“撕拉”一声,他的外褂震碎,周身真气乱窜,竟逼得江冯孟三人无法靠近。

此刻于陆聿辞而言,便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挥掌便是万丈剑芒,一道道滚热的血液喷在他的脸上,他仿若未觉,只看到那一抹红白相间的身影,向涯下纵身一跃,从此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等梁刺带着燕蕴廷一众人马到达山顶的时候,只见傅驰头发散乱的跪在地上,将阎梦黎护在身后,而其他人都倒在血泊之中,死的死伤的伤。

“我来晚了?陆聿辞死了?那我的医书怎么办?”燕蕴廷提着自己的衣服,向四周打量,“啧啧,这也不用叫我来帮忙麽,他一个人不是能解决麽。”

“教主!”梁刺站在血泊中,焦急的张望,终于在涯边看见了陆聿辞,他浑身是血,颓唐地跪倒在地上,手里握着的是一颗血淋淋的眼珠。

“恭喜教主获得灵药,破解诀洺之毒。”梁刺跑过来跪在陆聿辞身后,故而并未看见他握着眼珠的手在颤抖。

(8)

后来燕蕴廷不仅没有借到他心心念念的《临水药集》,还被陆聿辞扣押了下来。

“你既不愿用天目子做药引,那也无妨,你走火入魔也算是因祸得福,每到月圆之夜,便用银针刺鸠尾穴,再用内力护住心脉,忍过一夜锥心之痛便可压制诀洺一个月,往后都这般即可。”燕蕴廷见陆聿辞将那颗眼珠子擦拭干净后放进了一个锦盒中,再用一根灰白布条缠住,便终日抱着那个盒子,面无表情也不出声,燕蕴廷都快以为陆聿辞是不是又傻掉了。

整个魔教都沉浸在教主回来的喜讯之中,戒备也松了许多,因此给了燕蕴廷偷偷溜走的机会。

而魏朗淮掉下涯时,正巧一辆马车经过,车内人下车一见是故人,看他狼狈的模样,也知是遇了麻烦,迅速命人将他搬上了马车。一场夜雨,等陆聿辞回过神带人到山下去找时,哪还有什么人影,还有什么车辙印。

“嗯……”魏朗淮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会儿梦到师姐,他们两人站在师傅身后扮鬼脸;一会儿梦到十六,他撕下一只鸡腿,结果十六急得哼唧哭;又一会儿梦到他自己一个人坐在月亮下喝酒,身侧也坐了一个人……

“魏朗淮……魏朗淮你醒啦……”十六的大嗓门惊得魏朗淮心中一颤,他缓缓得睁开眼,从窗户照进来的光有些刺眼,他又把眼睛眯起来,“嗯……醒了……”

“你吓死我了……你你你……”十六扑倒在魏朗淮身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走走走,你想把他压死啊,”魏朗淮目力有限,没看见屋里还有一人。

“不……不行,你不能……不能再死了,”十六从魏朗淮身上起来,让到了一边,“麻烦……麻烦燕大夫再给他……看看。”

魏朗淮偏过头,便见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正在喝茶。

“说多少遍了,不要用那么难听的两个字儿叫我,要叫我燕神医。”原来这人是燕蕴廷,那日他从陆聿辞那里逃了出来,想起有一好友便是住在钟菱,便上门来拜访,结果正好被请来医治病人,“来,手伸给我。”

“多谢神医。”魏朗淮听话的将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听说先生醒了。”魏朗淮说话间,这间屋子的主人也过来了。

魏朗淮望着这女子,向她道了一声谢。

“先生不记得我了?”

魏朗淮又再看了看她,摇了摇头。

“当日是先生叫我家小姐不要出门,才等来了姑爷呀。”女子身边的侍女见自家小姐羞赫,便替她说了。

魏朗淮目光一炯,他想起来了,她是当日来找他算姻缘的姑娘,“多谢姑娘搭救,”原来那日后一缘是这般。

“嗯,好了好了,本神医开的药,药到病除,你死不了了,不过日后逢上阴雨天,骨头定是要疼的。”燕蕴廷收回手,站了起来,转身问:“颂之那个书呆子呢?”

“官人在书房。”

“那我去找他,看他又是搜罗了什么好医书。”燕蕴廷抬脚便往外走,魏朗淮撑着床板要坐起来,十六连忙去扶他。“还要劳烦姑娘一事,可否帮在下买一个目罩……再买一串糖葫芦?”

目罩?燕蕴廷走到门口,停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魏朗淮,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可惜却没捕捉到,他摇了摇头,一步跨出了门槛。

“先生客气了。”女主人想到魏朗淮的左眼,实在惋惜。

窗户外吹进了小风,将魏朗淮额前的头发吹了开,露出他凹陷的左眼窝。

待可下地走路了,魏朗淮便拒绝了女主人劝留的好意,带着十六走了。

越往南气候越暖,弯弯的小溪,一长排垂柳是最常见的风景,随处都可闻见花儿香,瞧见鸟儿在上空飞来飞去,魏朗淮牵着一头小驴,十六便坐在上面。

“你娘啊,年轻的时候,长得实在太丑,把我养的阿黄都吓哭了。”

“那你师傅是怎么回事,尽捡些丑娃子。”

“去!没大没小!还听不听了?”

“听听听,你接着说。”

“有一次你娘回汝南办事,便遇到了你爹,你爹家里儿子太多,都想争家里的田粮,你爹呀,怕把你娘带回去了,他爹生气不给他田产,结果一去了之了。”

“……”

一阵风刮了过来,魏朗淮的头发上、肩膀上都落了些花瓣,他偏头看着肩上的落花出神。十六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暗自许诺,日后一定要学会喝酒,然后陪魏朗淮看月亮。而另一个人,他们今后都不会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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