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太多人因为爱上了一个不正常的人,自己也变得不正常。
房东推开门那一霎那,她抬头望见窗外远处的游乐园。她看见摩天轮似有若无地缓缓旋转,像看见那个既遥远又贴近,既抗拒又羡慕的自己。有形容不出的情绪,却不禁立马让房东把这个房间给了她。
夜里下起稀里哗啦的雨。在死寂的房间里,她点了烟,那个忽明忽暗忽上忽下的烟头,在漆黑的屋子里,仿佛和窗外闪烁的摩天轮交相辉映起来。只是摩天轮上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却也被倾盆而下的大雨隔得有些冷清。
她又想起那个遗失了很久很久的自己。
十几岁的时候,她单纯、美好,却也过早地浓烈、执迷,痴迷爱情的美好,对爱情倾其所有。她在周围人的眼中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但她自己却因为对爱的温暖的缺乏,过早地企图在恋爱中寻找满足。
初一那年,她的初恋男友用攒下来的零用钱带她一起去了游乐园。那是她第一次坐海盗船。被摆到高空的时候,有种近乎失重的错觉,即使紧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心脏像有千万只蚂蚁在抓触般的恐慌。他把手贴过来,抓住她的手紧握着栏杆。忽然之间,像是只要有他在,危险也不过如此了。
他还带她去了摩天轮,在高空上,望远远的风景,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好像等摩天轮再转下去,就到了时间的尽头一般。她牵着他嬉笑,跟他说,以后你跟我求婚,必须在这个摩天轮上面,我才会答应你。
白头偕老好像是触手可碰的事,她一直以为他们会在一起一辈子,却不过在初三毕业以后就分手了。
她在心里跟自己说原来一生一世的爱情是不存在的,于是她突然明白她想要的温暖,是恋爱给不了她的。那份对温暖、安稳、可靠的迫切渴求让她在自己的心上砌了一道墙。
后来也试着恋爱过,但总是忍不住只看到对方的缺点,又完全不能忍受别人的缺点。她觉得再也没有人能抵得过留在心底的那份美好。既然不够好,那就再继续寻找吧,又没有必要将就下去。
这样的状态长达十多年。一开始她只是觉得,原来能遇见合适的人,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简单。后来她认定了是自己的问题,说自己一定是患上了严重的“爱无能”。
因为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对一切跟爱情有关的事情越来越淡漠,要是听见别人为爱苦恼还会觉得可笑。她说爱情应该很简单,合则来不合则散,于是对爱越来越没有耐性。
很难去明白到底是因为心上有了一道墙才变得爱无能,还是因为爱无能才让自己下意识地在心上生起一道墙。
只是每次从窗外看见游乐园的时候,她总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心底那个最柔软的自己。那个既遥远又贴近,既抗拒又羡慕的自己。
有一天就突然心血来潮想去游乐园里面看一下。
那天太阳很大,她在令人眩晕的阳光里,穿梭在十几年前走过得路上,只觉得完全陌生。甚至想不起那个年少时的暑假,在这种三伏天里怎么还能和心爱的人兴致盎然地约会。只觉得热。她迅速穿过海盗船,看了一眼摩天轮,便躲到一个室内的展馆吹空调去了。
她在前台留了电话做了登记,用折扣价买了门票,无所事事地闲逛起来。却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麻烦你帮我在这儿拍张照?”一个男人,挺有礼貌的样子。
她说“嗯,好。”,却在心里想:看样子也是有三十几岁的样子,居然在这里拍照,是有多幼稚。
他把相机递给她,她才注意到周围全是些小情侣在里面相互拍拍这拍拍那,心里忽然有些尴尬。倒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显得一点也不生分,大大方方地等着她拍照,就自然而然地给他拍了几张。
结果那个男人一副自来熟地样子,说要一起和她逛完这个展馆,没有让人觉得很刻意,她也反而不知道怎么拒绝。就开始一起走,每一处他都让她帮他拍照,但每次他提议他也帮她拍的时候,她都微笑着拒绝。
她其实一直有些紧张,匆匆看完就出门各自分开了。
夜里站在窗前,看着摩天轮在城市的夜幕里闪耀,她竟然莫名其妙地出神想起白天的那个男人。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还挺舒服的。手机短信突然就响了起来。
“你好”
“你好……你是?”
“今天和你一起在游乐园的”
“!你怎么会有我电话?”
“看到你在前台登记,我就去记了你的电话”
从那一晚之后,他们就一直用短信保持联系。在这样一个速食爱情的年代里,长达三个月之久。他只是在起初的时候问过她,能不能一起出来见面。她严重的爱无能让她反射性地拒绝了。
然后他一直用一种积极主动又相敬如宾的方式跟她交流,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的自然而然亲切贴近。从没流露出任何一点攻击性,让她觉得温暖可靠。
三个月后她对他说“我们见面吧”,他们才第二次面对面相处。
她的心墙在那一刻仿佛被彻底瓦解了。她又浓烈、执迷起来。她每时每刻都想跟他呆在一起,哪怕无所事事百无聊赖。每一次约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哪怕他还没有真的离开,她就开始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哀伤。她小心翼翼地呵护她和他的平衡,他不提出的,她绝不要求,他想要做的,她都附和。她在心里想,原来自己还是懂爱的,原来自己根本不是爱无能!
一年以后她还住在她的出租屋里,因为他没有问过她要不要搬去和他一起住,她也就没有提过。
相处得越久,他们为细碎的事情争吵得越多,但她每一次都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心里的小情绪才让两个人越来越敏感。所以每一次他置之不理,每一次她都低头认错。可是心底的未知又总是蠢蠢欲动地生疑。
她在心里暗暗地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如果在今年生日之前他还没有想要关系有所进展,她就离开他。
生日那天一早她就发消息给他说她想去游乐园。但他回她说没什么好玩的。她继续说她想他陪她去坐摩天轮。他回她说他有恐高症,从来不坐摩天轮。
她突然有些怅然。在心里骤地想起年少那个暑假,她嬉笑着对那个少年说,以后你跟我求婚,必须在这个摩天轮上面,我才会答应你。她想,原来从一开始,这个男人就是错的。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永远不可能在摩天轮上向她求婚。于是她打了电话给他:
“我想我们今天能好好谈谈”
他好像一直准备好了这一天的到来:
“我知道我很自私,所以我从来没想过我需要一个女朋友。”
“那我不是你女朋友?”
“你那么聪明,我不说其实你也可以猜到的”
“……”
“你该不会还傻得以为我有多么爱你吧!”
“没有……可是……我只是觉得你对我很好”
“那是因为我不是一个坏人,而且你也不是坏人。”
她本来一直期望可以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让关系更加明确的答案。只是她从来没有设想过,在他心中原来他们连男女朋友都算不上。她无措到有些颤抖,可他仍旧像做好了准备一样,一股脑地陈述着自己的观点:
“其实我一直希望能试着理解你的感受,但是像你每次快要和我分开,说你觉得心里很失落很悲伤的感觉,我真的一点也无法感同身受,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你能给我再形容具体一点吗?”
他让她想起从前的自己,看见别人为爱情苦恼,只会觉得可笑,她试图解释他们之间的共鸣,仿佛力证出他对她的误解,就可以挽回他们相处的关系。
“其实我跟你一样,对感情可以很理智很淡漠……只是面对你,我无能为力。”
“其实我一直知道你想要个真相,但我一直不愿意说,是因为我希望我们一直可以这样做朋友。”
她一直努力抑制着自己心底的汹涌,有惘然有悲伤有怨恨有愤怒有撕心裂肺,那些激烈的情绪,让她弱小的身躯一直不禁地颤抖。但是她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她在心底愤愤地骂,龌龊的爱无能!
从那天起以后她就搬出了她的出租屋,一直住在男朋友家里。只是她的男朋友再也没有固定下来。
有些时候是对方要分手,有些时候是她自己要分手,合则来不合则去。相遇和分开都变得很简单,因为她那颗已经被瓦解掉心墙的心,再也没有办法自己温暖自己,只好一次又一次,绝望而又不得不继续地在别人那里寻求依靠。不敢间断。
她认定了是自己的问题,她说自己一定是患上了严重的“爱死病”。一种不爱就要死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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