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 佛

作者: bf84c41bbfe1 | 来源:发表于2019-06-19 16:52 被阅读5次

          往前看去,倒数的二十年里,有过几次与寺庙的碰面。间或擦身而过,自是没有算上。那几回全在前十二年里,后几年没有过一次,谈不了缺乏信仰,只是没有上庙烧香的意思和机会罢。几回过去,都没瞅出个啥也就走了。

          第一回实在懵懂,大抵是六七岁时的事。

          纯是以游玩为目的,和宝孃去了所属大山铺镇的什么洞哪个寺。随宝孃讲的,烧香拜佛很好,尤是祈福增禄。我想,烧香是有趣的。在童趣盎然的时节,不但有宝孃的优待,何况更是摆脱了学校教习呢。

          于是将兴致挑得极高。擦着天时蒙蒙亮,半拉月亮还挂在天上,就乘着郊外车去了。随去的一路上是泥泞的行道,整个车子被人挤得满满当当,该都是些「信男信女」。也好是有了他们,将车里塞得严密,抓着扶手显是多余,多了这些个「肉垫」,颠簸的一路便稳稳过来了。

          待到寺下山脚处,天沿已然现出鱼肚白。一行随堡坎上去,沿路红的绿的香纸信物不少,都是些周边村民在兜售。挨着寺门,旁边有个新开的小口,嵌上了玻璃片,在圆柱红墙面上很是突兀。该是售票的地,看不见卖票人的模样,只是他拿钱的手忙急了,有个空还得招呼人往里进。

          往里探去,硕大一个透光泛红的在我眼前一闪烁,便又看见一个僧人模样的站在旁边,再定睛一看,是立着红底黑字木牌的「功德箱」。这物什有了一个绝好的地位。所谓地位者,原是占了出入庙门的中央途径,位置绝佳,还漆上红漆,明晃晃的像上了蜡;其次这僧人模样的人,专伺「功德」罢,在佛祖眼皮底下,不拜我佛拜功德,该是多大的面子。好是有了「信男信女」,于己的「功德」出手阔绰,将木箱塞得严严实实,不遗余心地拜着拜「功德」的师傅。

          走了很多路,总觉得奇怪,似是这箱子碍了我的道,似乎寺里香火气太浓,熏得我昏了头,半边脑子已是恍恍样,——如此或是我不便在寺庙里生存了。

          又一回该是黑水那次。具体时间忘了,总之是发售故宫口红的单院长而来任的前四年上。那排队的转经筒的小寺,其是大小石块累成,没有长见的红袍藏僧。只是经筒旁围坐醉酒的藏族女性更加突出,还有遍地撒野的黑土猪。整个日子似是变得很慢,我是熟悉这种情况的,更何况是没有恍恍的香火、一晃闪烁的「功德箱」。

          却惹不得秘幽的自然——真所谓透彻心扉,我在自贡遇到周遭这好环境,是不太可能的——不一会便于小寺兴趣了无,寻着山隙漫荡的溪水声去了。这一刻,该是我于寺庙告别的时刻,此后偶有路过香火钟鸣,也是陌路。

          前后想来,真是不好在寺庙里生存罢。

          可前几天,娘娘「老家对奶奶的称谓」打来电话,闲聊中,那头传来爷爷的声,讲道,“二月十九菩萨过生咯呦,还要去买点纸钱香蜡拜拜,吃顿中午……”。思量起来,小时这事凡在村里便该是我的营生。这正也戳中了我心里某点东西,又一想来,原来或主观或偶然的两番寺庙之行,该也是受了那时的影响。只是很久没去给一众菩萨过生日咯。

          至少在我那里,也就是九井坝的老家,是有这一习惯的。每逢旧历二月十九、六月十九、清明年初一时,携一家老小,便往川祝山的土菩萨庙去行事。

          这土菩萨庙的来历,娘娘是给我讲过的。大致是二十年前,菩萨托梦给同村的一个爷爷,告诉他近来雨大,自己泥身难保,让他随势建个庇护的地。后来就有了这土菩萨庙,就在他家后头川祝山上,沿山壁建去,几个大小菩萨连成一串。离我的家只几刻之遥。再后来这爷爷走了,留下个老伴,家旁尾巷都叫她「廖二婆」,顺理承继了志愿;加上随后村队的扶持,添砖加瓦,香火未绝,沿袭了下来。

          至于前述的日子,父母在黑水工作,家里爷娘牵制于作物牲畜,就剩下一个我。也是自己性格的缘故吧。同村的孩童,也是同校的学生,有在崖壁播下的胡豆丛中翻找仔耳朵,有在水牛紧绷的犁头后头寻找土啃儿,有在破开的箭竹笋里寻觅笋虫。我也会做这些事,都是足够闹腾、生趣儿的东西;偏偏他们不会如我这般自愿,足以静静地给菩萨点烛添纸,只有我一人对这抱有非凡的趣味。

          到了十一二岁的那一年,清明挂亲。

          远亲邻戚趁一个大早,熙攘相至。几十口人按着久来的轮次,一一拜祭了祖上的土坟。而后在四婆家用过午饭。怕是早起的缘故,我一上午都似是恍惚,东西少吃,身体也绷得挺紧。娘娘也终于察觉了,并且招我到跟前,说到给菩萨烧香的事,都微笑了。

          我恍惚的头脑忽而清楚了,身体也舒展似气球大。

          跟着就随爷娘去做些准备;还不忘奔走相告,“菩萨过生啰,菩萨生日啦......”。

          香纸红烛,小篮里必有的东西;还有侍奉的柑橘、不少麻糖——听他们讲,奉了佛的东西好着哩,分点吃来,化病消灾降福;而或是鞭炮,我这样的年纪,是不会有的。倒是传统里,每每一批香客来,都有一挂鞭炮燃响,其下堆积的碎屑就又厚实一些。后面便能见到结队的孩子在这坡下的残迹里,翻找着未燃尽引线的炮仗,——该是菩萨赐福的童趣吧。

          我这糖果自是最富有的。因为娘娘很注意,总竭力地嘱咐我,说,“菩萨心头硬是都晓得。不要看都她是眯起眼睛的,旁边你廖二婆啥子都有数。半夜三更的,那个庙子以头咋子点起灯的呀,都是廖二婆在跟菩萨些诉德呢。”说着就掏出红木衣柜里的厚军大衣,几包多彩的古制果糖全裹在里头。

          临走还不忘添一句,——“去庙子头都要整多久,你饿咯就拿来吃。敬了菩萨的东西吃起好,用不到跟我和你爷爷留。”于是她收拾着大衣,又往篮里塞上了一把糖。

          爷娘送出来吩咐「小心点」的时候,我已经提溜着小篮到了坝子外的村道上。一回头,爷爷到了偏房,扛把挂好粪桶的锄头就往房后的自留地去;娘娘也背着半人高的竹背篓去割兔草了。

          这时正是两三点的当,日光很柔。道两边的箭竹和地里的瓜豆油绿向阳,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挟在春风中迎面的送来,似是要将我弥散在蕴含瓜豆气息的日光里;还有几点黑白色,在半山腰来回,料想是返乡祭祖的,但或者是爷娘样做活的。

          那点色接近了,真是做活儿的村民,还是认识;在地里扯草,护着一片樱桃树。他们很是热情,一句叔娘便是一捧透红的樱桃,了结我口舌之痒。樱桃林后正对着的一丛松柏地,我总是去里面游玩,凉风阴翳,包容不少同意的鸟兽。

          过了那林,便抵达川祝山下,于是土菩萨庙便真在眼前了。

          往来庙里的人很少。更多的是在蒙蒙亮时,趁鞭炮的火药味儿不浓,空气还清新,早早拜过菩萨就回去。这个节日里,按往例是顾了专职燃放炮仗的临时工,却没看着他影,该是去了伺候自家的先人。我按旧循章,一路上去,各个菩萨都有些香火纸钱。也是熏得够呛。听四婆提过,烟往谁飘火苗向谁走都是很有说道的;又说,烧纸钱时,只有心最诚的,才被烟火照顾得上。

          我实在不好理解。数次给先人烧纸,都落个烟熏火燎。自个儿却是心非所物,一个不在意,几乎烧了祖坟前头的芭茅,怎么好得到先人的祝福呢?怕不是心诚的表现,反倒被先人觉察甚么,派这烟火气的顽皮来戏弄一下,教育一番那时我这心行不一的顽童罢。放到菩萨上呢?他们神佛该是尊严庄重的主,任这些个烟火气的顽皮整蛊香客,似是不妥的,传扬出去更是引起民众的说词。

          那到底为什么呢?只能是大人们的谎言咯。都晓得烟气不好受,编这一出给小孩听,真是聪明哩。一个个都抢到大人跟前,自顾自地垛了一堆堆蓬蓬的纸钱,点着火,小脸抹满自豪,和着挤眼弄眉淌下的泪。这景况,该是多有意思。

          更往上去,熟识的一处靠近了。早些时候,我去到土菩萨庙,庙里的条件还不如这时的宽裕。甚至于菩萨的像也是,大多是技拙的石匠打造,自然工钱挺少,自然质量挺差。在山壁一连串的菩萨中间,有那特立独行的一尊,严苛的讲,应是独特的一个菩萨头。倒在曲折的石崖壁上撑长的矮松旁,混着几个破烂石块,约是斤半的西瓜大。遇见他时,眼耳口鼻依希,还有个模糊的旧样子;又将他摆放端正起来,就立在我的跟前,垫上两片灰渍的碎瓦;想来他是当初凿刻的遗产吧,好是留在了崖壁上头。

          总之,之后是只受我一人的跪拜与供奉。直至某年的某个日子,他消失在那个角落,我便再没见过相同抑或相似的一个。随之消逝的,还有连绵着他的黑蚁土穴,以及唯他与我知晓的悄悄话。再后来这矮松也死了吧。听廖二婆讲,那年遭了旱,半山腰本就留不住水,任它怎样耐得住缺水,也被太阳烤成了干柴。等预备柴火而劈掉它时,芯里尽是干土造成的空洞,便知道了该是白蚂蚁的成绩,也像它受的折磨。黑蚁没保住它,菩萨也没救了它,想来,只该算在我的头上,原来是我没留得了这菩萨。

          唯是自责而且可惜罢。

          向最里的一处实是最宽敞的地儿。总的有三尊菩萨,旁的两尊用红布遮盖,饱满的面庞显出;正中央的一尊像是上过金漆,就搭配一块惹眼的黄布。其下是三片扯着红布的稻草编造的拜垫,也是中间的一个最大、最厚。好像人们都钟爱这一片,有些时节能见到排成一条的长队,从这一片后绵延。像是祈求的福寿和这大小有什么紧密的联系。

          我又是不合群的一个,尤是特别的关照旁的两尊。香烛要拣最长最粗的那两对,糖果自然摆在他俩前头。这种关照让我想起了很多,像是少年里的飞虎。然而我的意思却也并不在乎回想这些旧时。这个地方许了我安静,这是我的梦寐。想来也是关照的来由罢。

          等做完一系列的事,从安静中回到现实,只感觉一人渐渐的有些清晰,那五官渐地明显了,是廖二婆。她套了一件染渍的青色围腰,中间的一块缝着布片,是个口袋,上面的颜色已经掉了大半,倒是鼓鼓的。很多农家妇女都有常用的一件围腰,也是有个夸张的口袋,装啥都是方便。像是小叮当的百宝袋。

          “新宇,我还以为你不来咯呦。”

          话间,廖二婆旋即来到跟前,并且从肥大的口袋头掏出一包牛皮纸袋,排出几片桃片,又扯掉一块牛皮纸的边角,翻翻复复几遭,系上红绳:——“新宇呀。这点东西拿都,都是早上最早一波祭过菩萨的。拿回去跟你爷爷娘娘吃,你爷爷不是咳得多凶呀,还有你娘娘的老毛病,喊他们都吃点,这个东西硬是好得很......”

          于是放在了小篮里。

          还扯了一片,塞我嘴里。不是多甜;概是放久的缘故,渗出些霉糠的味;却很面而且充斥着核桃的脆香。

          我感谢不及,她早独自提上铜壶去往灯盏添油。索性我也打算折道回去了。因为感觉自己精神轻松了吧,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比来祭时候多分踊跃,收拾好供品,又向两旁的菩萨拜了拜,一人径奔庙外,准备向那松柏地前进了。

          “新新、新宇,先不要慌都走。你看我这个脑壳,硬是越老越不得行了”,廖二婆探出半个身子,在庙口招手,“这还有几个保平安的符,是你娘娘去年来庙头求的。这种事我还是搞不忘记的,你一哈拿回去。”

          我点一点头,说道,“好。”

          她于是的又鼓弄上口袋,好一会儿,这才又在手上添了四张符。我来到她近前,双手接下这四片,正反的红底金字都在光下闪耀。

          “要科归一哈。就科衣裳头的荷包头嘛。”

          我又点一点头,说道,“要的。”一边掀起外面套上的长袖衬衫,露出里边短袖上胸口的口袋,这下总稳妥了吧。

          待到回了家,祭过的果糖、裹纸的桃片都放在了桌上。但我吃了桃片,却并没有庙里的桃片那般好。真的,直至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庙里似的好桃片,——也不再拜到那庙似的菩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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