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人的楚汉争霸

出差去连云港，先坐高铁到徐州东站，然后换大巴过去，汽车横穿苏北。印象中的江苏多让人想起南京镇江苏锡常，属于南方，但苏北像徐州宿迁连云港则完全是北方，因为各种原因，苏北人往往被人有所低视。前两年有个足球解说员因为在解说中侮辱苏北人，被踢出了解说圈。

徐州古称彭城，因为上古时期彭祖在此建立大彭国，彭祖以长寿闻名，据说活了八百岁。徐州作为中原枢纽，地处四省交界，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而以它为核心的苏北地区也是人才辈出。除了彭祖，最有名的两个苏北人是徐州人刘邦和宿迁人项羽，加上淮安人韩信和徐州人萧何，还有连云港人钟离昧和徐州人樊哙，秦末的楚汉争霸其实就是苏北人的争霸天下史，恐怕再没有哪个时代的苏北能如此群星璀璨。

做为历史上最优秀的两个苏北人，刘邦和项羽都曾目睹过秦始皇的威仪，年过四十的刘邦说“大丈夫当如此也”，二十出头的项羽说“彼可取而代也”。一个中年持重，一个年少轻狂，但他们俩却主宰了秦末的中国。

刘邦是个粗鄙的人，还是个暴脾气，他随时在骂人在说脏话，在干粗俗的事，正史里记载很多，我估计他可能是被记载骂人最多的君王。刘邦虽然粗鄙，但又他能随时纠正自己的错误，他的性格有着严重的两面性。郦食其见刘邦前，有人说，别带戴儒生帽，刘邦会摘下来往里面撒尿，但郦生不以为然。果然，见面时刘邦很傲慢，郦生说想干大事可不能这么对待年长的人，刘邦马上道歉然后以礼相待。萧何月下追韩信，刘邦骂他：“那么多将领跑了你不追，你追韩信，你骗sei”。骂归骂，但他依然接受了萧何要让他筑拜将台，用隆重的仪式拜无名小卒韩信为大将这样的天方夜谭式的要求。韩信平定齐国，写信说齐地不好控制，他想暂时做个代理齐王稳定一下，刘邦一看信，火了：“眼巴巴等你来救，你特么倒要称王。”张良和陈平赶紧踹他的脚：“大王，别介…”，他立马改口：“男子汉要做就做真王，做什么代理王”。马上封韩信为齐王。这样的事不胜枚举，刘邦随时在犯错，但也随时在修正自己。他虽然粗鄙，但那都是在生活作风和小事上，在大事上，他从不独断专行，他作战能力一般，但极会用人，而且把这项能力最大化了。刘邦曾经和韩信讨论大家的带兵能力，韩信说，你呢也就带个十万人，我呢是越多越好。刘邦说那你不还是给我干活？韩信说，你虽然不会用兵，但会驾驭将领啊。就用人而言，个人觉得中国历史上，无人能出刘邦之右。

平定天下后，刘邦在洛阳大宴群臣，问大家自己得天下的原因，大家各抒己见，但都没说到刘邦的心坎上。此时的刘邦意气风发，睥睨天下，他抛出了自己著名的三杰论：“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张良）；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

如果项羽泉下有知，听到这话他一定不服气，他力大能举鼎，一人可敌万，干嘛要会用别人，他不需要，他失败是天要亡他，而不是他能力不行。就军事而言，项羽是天才，可比肩韩信，项羽破釜沉舟同样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经典，比韩信背水一战更早，更具战略影响力。但收拾天下，需要的是综合能力，项羽显然不具备。韩信说项羽是“匹夫之勇，妇人之仁”。项羽勇武异常，大喝一声数千人不敢动弹，但却不会任用有才能的人，这就是匹夫之勇。他对别人恭敬慈爱，有人生病，他难过得流泪，并且把自己的吃的赏赐给别人，但是当有人立功了，他却舍不得封赏，这就是妇人之仁。僵持不下时，项羽把刘邦的爹放到案板上要煮了，刘邦说：咱俩结拜过，我爹就是你爹，你把他煮了，记得给我分一碗羹。项羽急了，要和刘邦单挑，刘邦说自己宁愿斗智不斗力。境界高下立判，项羽的境界有时候甚至还不能脱离一对一的武斗层面。

但项羽毕竟是军事天才，刘邦最后对韩信彭越和英布许下重诺，才集合各路重兵围歼了项羽。乌江亭长对项羽说：“江东虽小，亦足王也”。如果是刘邦，肯定选择逃跑，他甚至在之前逃跑的时候，多次把两个孩子推下车，甚至几次想杀掉又把孩子捞上来的夏侯婴，真特么碍事啊你。但项羽拒绝逃跑，他虽然毛病很多，但他觉得自己是要脸的：“天之亡我，我何渡为！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这话让人动容，英雄末路依然情怀满满：八千人跟我出去，没一个活着回来，纵然江东父老可怜我让我当王，我又有什么脸见他们，他们即使不说，难道我心里就不会愧疚吗？这是个在战争中动不动就会屠城的男人，这是个杀人无数的魔王，但在他心中却有最柔弱的地方，那不是虞姬，而是江东父老的期待，他绝不苟且偷生。有人说项羽是中国最后一个“士”，他身上有先秦的古风。

提到苏北人，就不得不提淮安人韩信，言兵莫若孙武，用兵莫若韩信。蒯通劝他自立，和楚汉三分天下，但韩信选择相信刘邦，这没什么大问题，他虽然军事天赋异禀，但并不具备灵活的政治头脑，玩到最后真不一定玩得过刘邦，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刘邦在建国后，开始找借口剪除异姓王和削弱重臣，张良选择慢慢淡出权力中心，甚至萧何都被下过大狱，而韩信彭越和英布这几个带兵能力极强的地方诸侯，更是中央的眼中钉。彭越基本是被冤枉的，他被做成肉酱送给各路诸侯，英布看到后吓坏了，他知道自己就是下一个肉酱食材，就被逼反了。韩信最后不得已想有点动作，然后被杀。韩信被杀前先是被贬为淮阴侯，他就经常称病不上朝，因为他羞于和周勃灌婴同列。他去樊哙家里，樊哙对他很尊敬，又磕头又称臣，他居然苦笑着说：我居然和樊哙这样的人为伍。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人，为什么？他当年都甘受胯下之辱，却为何不和同僚相容，怎么说这些人也都是当时的名将。说白了，他们的军事才华加起来乘以十再做十次方，也不及韩信的十分之一。所以韩信鄙视他们，这货不但是个军事天才，更是个军事痴汉。

提到韩信，还得说一下萧何，都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韩信因萧何极力推荐而走上历史舞台，而最后也是萧何给吕后出的主意才在长乐宫里被杀，似乎萧何多出现在韩信这个事例中，而且还不那么正面。其实不然，萧何并不靠韩信而闪耀，萧何最早策划了刘邦的起兵，是刘邦最值得信赖的革命战友。楚汉之争时，刘邦多次被项羽打得落花流水，全军溃败，只身逃跑，作为后备负责人，萧何为刘邦提供了不断的兵源和粮草，每次都让刘邦可以卷土重来。这保证了在持久战中，刘邦可能挥霍的尺度，要换别人做后勤，刘邦早成光杆司令了。萧何是西汉建国的第一功臣。

中午在徐州东站吃了个饺子，饺子没几个，盘子大得吓人，旁边的碗就已经不小了。有个朋友说，徐州那个地方，风气就是比较狂野。这话让我想起了刘邦的“大风起兮云飞扬，”确实是一种粗糙的豪爽。但苏北人，不可轻视，要轻视，你先问问刘邦和项羽答不答应。

（2015年12月8日于连云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