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子这次接了个大买卖,说是有一个老人家邀请让我们去抬棺。而且春子还告诉我了一个秘密:棺材里是空的,没有人。
(1)
春子是我的发小,我俩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说来惭愧,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和春子并没能接受到良好的教育,那时的我们像两个野猴子一样东边窜来西边去,树上爬过水里游,生活别提多自在了,也培养了我们这种放浪于形骸的性格。我们曾以为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没人管、没人问,到点还有人叫喊着回家吃饭。
可是,很快我们就发现,我们落伍了。
当我俩还满世界撒野的时候,世界已经在变了。我们眼睛中只有山野村夫、黄土果树,而我们身边的有些人却已经悄悄地走出了山区,去往更大的世界。
当他们开着小轿车衣锦还乡并把老人们接往城里的时候,我们发现曾经号称“上天揽月,下河捉鳖”的我们像两个傻子一样只有可亲可敬的老娘和一座准备娶妻的空房,我们俩竟因为家境贫困至今还打着光棍。
已经不是抹着鼻子往身上擦的小孩子,看着村里热热闹闹欢送小轿车回城的影子,我俩坐在屋梁上抽了有生以来第一支烟,然后差点烧毁了下面的房子。
我俩竟如此窘迫。我们在屋梁上说着酸溜溜嘲讽的话,心里却也酸溜溜的,直到春子十分霸气地将烟头往房顶上一扔,大义凛然地说:“梁子,我们也上城吧!”
然后我们就在屋梁冒着的浓烟中被母亲拿着扫帚追打着灰头土脸地进了城。
(2)
进城的路很远,山路也崎岖,就连我们俩成天奔跑于山野之间的大男人脚上也被磨出了泡,一走脚底下就疼。
而且泡沫底鞋汗脚的厉害,一走里面就吱呦吱呦地响,就像里面塞了气球一样,别提多难受了。
城里真大,到处高楼林立,四处穿行的是各式各样的小轿车,里面坐着神色各异的乘客们。 我俩蹲在马路牙子上看着斑马线上不时走过的姑娘好看的长腿。
因为无学历、无经验,我俩在城里转悠了几天也没有找到工作,很多店铺一看我们俩是抠脚大汉便不客气地把我们请了出去。
春子双手掏在袖口里恨恨地看着店家说:“妈妈的,就不信我俩没有人要。”
终于在我们的不懈努力下,我们站在了一家殡葬公司门前。
原来这城里连殡葬业都连锁经营了。
在得知了我们的来意之后,公司经理很是高兴,让前台的小美女又是端茶又是奉水的。我俩歪身斜坐在公司的真皮沙发上看着姑娘饱满的胸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就像古时受众人服侍的帝王一样。
我们正享受着,那经理却突然小心翼翼地问了我们一句:“你们抬棺干不干?”
我俩一时间瞪大了眼。
随即哈哈大笑,“抬棺?哈哈,有啥不能干的,干干干!”春子率先回答。
确实,在村里,每有丧葬事务,抬棺的事情我和春子都是首当其冲的,为此我们还吃了不少好饭呢。
我也跟着春子应和:“我俩经验丰富着呢!”
“是吗?”那经理挑着眉毛问,“那真是太好了!”
然后他又说:“我们还有哭丧、举幡、抬供桌等多项业务……”
“干干干,我俩啥都干!”我俩继续说。
“好好好,你俩被录用了!”经理喜笑颜开。让小美女给我们安排了一间颇好的住宿。
我俩第一次这么受人尊重,所以工作起来也十分卖力。
在后来的工作中,我俩哭丧比谁都用心,抬棺比谁都用力,举幡比谁都执着,抬桌比谁都小心。我俩不仅服从安排,还能够主动为雇主着想,协助管事。
一来二去之下,我俩在行业里就出名了。
因为顾客满意,所以我俩在担当公司业务的同时,也承揽一些私活。
经理虽然嘴上不让,但也没有多去阻拦。
这天,春子突然兴冲冲地告诉我他接了一个私活,只是抬棺,而且棺材里还没有人。报酬也高,这次肯定要赚发了。
我有些不解,问为啥是空棺。
春子偷偷告诉我,雇主是个有钱的老爷子,老爷子这次想假死一把看看哪个孩子最孝顺,谁最孝顺就把遗产多分给谁。
原来是这样!我听得也高兴,还是这老爷子有心计,假死一次就立马能看出谁对他是真心的,办法还不错!
(3)
到了那天,我俩早早地就来了雇主家,并和老爷子保持了联络。现在,我们就等着好戏开演了。
上午陆陆续续有雇主的亲属们来戴孝哭丧了,但是好多人都是捂着脸不掉泪,我和春子在一边看着,一边心里暗自发笑,看来现在人的感情已经淡薄了,哭丧也成了辛苦活儿。
雇主家客人很多,也许是因为雇主家有钱的原因吧,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也许人们在老人最终,还是想给他们的儿子们留下好印象吧。
雇主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在草棚里不停地对着来客答谢,一个比一个伤心。
看着这幅模样,我和春子倒不动容,他们伤心也许只是因为雇主没有立下遗嘱,没有把银行卡号密码给他们。而且为了保密,这雇主还让关系较好的管事告诉从外面赶回来的孩子们他们的父亲身患重疾去世已经火化,所以那些孩子们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让孩子们多少会有些遗憾吧。
说来雇主的管事确实不错,听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就见他忙东忙西的比我和春子还有经验。而且面对这么多的来客,这么繁缛的环节,他一个人游刃有余,安排的妥妥当当,有一瞬间,我和春子都想拜他为师了。
上午的时候一直都在忙吊唁跪拜的事情。到了中午,雇主家请大家吃了饭,下午就开始葬礼了。
一群人跟着棺材和纸车、纸马们满脸忧伤,纸钱在空中不停地飘舞,白幡在风中哗啦啦作响。人们举行着最古老的跪拜仪式,使得整条道路上都显得庄严肃穆。
我们从郊区走到野外,行往墓地的方向。
棺材虽然为空棺,但是却也扔了一些衣物进来,多少还是有些重量。
我和春子虽然都没怎么说话,但是却常常相视一笑,一边觉得这仪式十分可笑和荒唐,一边又觉得为难,不知道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
一路上雇主的几个孩子都哭得十分伤心,而且每一个人的眼泪都是真的,我把这些也都偷偷录了下来,觉得雇主对于孩子们可能真的是多心了。
(4)
就快要到墓地了,我们的任务也告一段落。
等到卸下棺木,春子说要给雇主汇报一下情况。
而就在他拨打电话的同时,我惊住了。
我清楚地听到,那电话铃声居然从棺材里响起来了!
我颤抖着指着棺材说:“手机,手机!”
雇主的小儿子从人群里走出来,带着狡黠地目光对我说:“是的,父亲的手机我已经给他放棺材里了,这样他老人家在那边才不会孤单!”
我看着雇主小儿子眼睛里带着的凌厉气息,突然感觉有些慌乱。
春子也发现了不对,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我当着他的面再次拨打了一遍电话,手机再次从棺材里响起。而雇主的小儿子就那样冷静的看着我们,也不说话。其他人却已经开始在埋怨我们了。
“你们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死者为大知道吗?快把手机关掉,你们想他晚上去找你们啊!”
看着人们对我们的反感,我很想据理力争,而春子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逝者为大,尊重逝者。”
说着,带着我跪在旁边新挖的新土前对着棺材磕了几个头。其间,春子小声对我说,事情有变,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我虽然听不太懂春子的话,但是看着他严肃的表情我知道如果现在再追究下去可能会对我们不利。
人们依旧在痛哭,纸车纸马已经在燃烧,我和春子没等雇主付钱便离开了现场。
那天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到那个老先生,也没有打通他任何的电话,仿佛他一下子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只是后来有一次在公司查看死者档案时,居然发现了老先生的火葬记录,委托人是死者的小儿子,承办人是死者的好朋友,那个管家。
我们入行这么久,居然不知道那个管家也是我们公司的一名兼职殡葬人员。
我们突然感觉到人心的可怕,我和春子辞去了殡葬公司的职务,回到了乡下。
我俩虽然没有衣锦还乡,但当我们放下心中负担,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只是,我们偶尔还会做梦梦到那个老先生。
梦到他手机上永远发不出来的两个字: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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