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郡县,经贾疋、索綝等人兴兵匡复,多半平定,等众人合力将刘曜逐出长安后(见晋(36)),便一起奉秦王司马邺为皇太子,由雍城(今宝鸡市凤翔区)将他迎入长安,另立行台并建宗庙社稷,下令大赦,用阎鼎为太子詹事,总摄百揆,加封贾疋为镇西大将军,遥授南阳王司马保为大司马并领秦州刺史。尚书令司空荀藩仍守本职,令他督摄远近。荀藩之弟荀组为司隶校尉,任豫州刺史,仍奉永嘉年号,承制行事。当时距怀帝被掳,已隔了一年。中原久无共主,海内万众怀念故君,宗室中也无其他强宗可以推戴为帝,所以海内臣民,除了成汉及汉赵两国外,年号仍是沿称永嘉,是年为永嘉六年(312年)。
却说秦王司马邺入居长安后已有一年,长安新遭兵灾,城中民户不满百,荆棘成林,太子詹事阎鼎与征西将军贾疋,职掌内外,不免挟权专恣起来。
卢水胡酋彭荡仲本与贾疋结为义兄弟,曾帮助贾疋出兵反攻司马模势力,后彭荡仲投奔汉赵,任汉赵梁州(今汉中一带)刺史,不多久就被贾疋率兵袭击杀死。彭荡仲之子彭天护,邀约各部胡酋,来攻长安。贾疋出兵抵御,却遭败绩。彭天护率兵追击,天色已晚,贾疋不辩东西误堕于山涧下,部下士卒四散而逃,无人救助,再经彭天护等朝涧下乱投矢石,贾疋一命归阴。彭天护杀死贾疋后,便引众退去,长安这才得无恙。
偏偏那时,扶风太守梁综调任为京兆尹,他又与阎鼎争权,阎鼎将梁综杀死,另用王毗代任。梁综之弟梁纬,刚调任冯翊,梁肃又新任北地(晋时北地郡在今铜川市耀州区一带)太守,闻兄长遇害,当然不服。
还有索綝、麹允两人,本来就是首倡勤王,应作首功。而等秦王入关后,反被那阎鼎做了朝中首辅把持朝政,两人心中尤为愤恨不平。索綝与梁氏兄弟,本为姻亲,便联络他们称阎鼎擅杀大臣,目无主上,一面密奏秦王,请对阎鼎严惩,另一方面召集党羽,在外声讨阎鼎。阎鼎担心力不能敌,便出逃雍城,为氐族人窦首所杀,传首长安。
稍安定一些便即刻内讧相残,还能有什么好结果?
麹允、索綝得志,麴允领雍州刺史,索綝领京兆太守,号令关中,朝中官员升迁降贬只在他二人一念之间。等怀帝遇害的消息,传到长安后(怀帝遇害见前赵(5)青衣左衽)。秦王司马邺举哀成礼,由麴索二人及卫将军梁芬等,奉司马邺即位,是为晋愍帝,传旨大赦,改元建兴。令梁芬为司徒,麹允为尚书左仆射,录尚书事;索綝为尚书右仆射,领吏部京兆尹。不久又加封索綝为卫将军兼太尉。此时,长安城中只有车马四乘,加封的百官也无章服印绶,只是用桑版署上名号,就算了事。接着又命琅琊王司马睿为左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事;南阳王司马保为右丞相,都督陕西诸军事,且下诏二王道:
“夫阳九百六之灾,虽在盛世,犹或遘之。朕以幼冲,纂承洪绪,庶凭祖宗之灵,群公义士之力,荡灭凶寇,拯拔幽宫,瞻望未达,肝心分裂。昔周召分陕,姬氏以隆,平王东迁,晋郑为辅,今左右丞相,茂德齐圣,国之昵属,当恃二公。扫除鲸鲵,奉迎梓宫,克复中兴,令幽并二州,勒卒三十万,直造平阳,右丞相宜率秦凉雍武旅三十万,径诣长安,左丞相率所领精兵二十万,径造洛阳,分遣前锋,为幽并后应,同赴大期,克成元勋,是所至望,毋替成命!”
具体不译了,无非就是想让他们发兵反攻汉赵!
当时的司马睿并无心北上,只想保守江东,这次就算是新君下诏,他也只是遣使入朝表贺,还是不愿兴师。前中书监王敦,在洛阳陷没之前,曾出任过青州刺史,司马睿将他召为军谘祭酒,等扬州都督周馥败亡(周馥之事见晋(33)),司马睿又令王敦任扬州都督负责征讨诸军事。江州刺史华轶及豫州刺史裴宪,不听司马睿之命,均由王敦调师往讨,期间斩华轶,逐去裴宪,至此华轶之乱平定,王敦威名渐盛。(王敦外调青州刺史之事见晋(31))
定时炸弹就此埋下!
荆州刺史王澄,屡为流民帅杜弢所败。因王澄与王敦为同族弟兄,便即刻致书乞援,王敦将此事转达给了琅琊王司马睿,司马睿令军谘祭酒周顗(伯仁啊伯仁)前往替换王澄,另召他为军谘祭酒,更派王敦前去接应周顗,共同讨伐杜弢。
王敦进兵屯守豫章,为周顗部后援,王澄交卸职务后路过豫章,便前去与王敦相会。王敦亲自接待,同族兄弟之间共叙亲情。但王澄素来轻视王敦,而王敦平日里也非常忌惮王澄。却没想到虽然王澄连遭败绩,可态度依旧是极其傲慢,对待王敦无礼如初,这又让王敦怎能忍得了?王敦强压怒火,佯请王澄在营中留宿,盘桓数日,暗中欲加害于他。王澄此时手下仍有勇壮之士二十人贴身侍卫,他本人哪怕入眠时也是极为警觉,常手持玉石枕,以防不测。王敦一时不便下手,又想出一策,他宴请王澄的左右侍卫,将他们全部灌醉,又伪借王澄的玉石枕一观,王澄不知有诈,就将玉石枕交给了王敦。
王敦接过后奋然起座,指着王澄叱责道:“吾兄何故与杜弢通书?”王澄闻言,勃然怒道:“哪有此事?有何凭据?”王敦也不理他,立即召力士路戎等人,入室杀王澄。王澄一跃登梁,口中骂王敦道:“汝如此不义,就不怕他日祸亦及身么?”王敦让力士上梁抓王澄。王澄虽是力大,却究竟双手不敌四拳,终被路戎等拿下,将他扼死了事。
时有太子洗马卫玠(古典四大美男之一)素为王澄推重,当时他也正寓居在豫章,见王敦做出如此违背伦常的事后,也不欲再依附王敦,便致书王敦谢别,奔投建业。琅琊王司马睿敬重卫玠,本想让他担任要职,不想他体弱多病,不久即病死,殁时仅二十七岁。(“看杀卫玠”的事就此略过)
王澄、卫玠相继而亡,琅琊王司马睿,只能另用华谭为军谘祭酒,华谭之前为周馥属吏,周馥败亡后走依建业,司马睿尝问华谭道:“周祖宣(周馥表字)何故造反?”
华谭答道:“周馥见贼寇纷扰,神京(洛阳)动摇,便请迁都以靖国难,执政(指司马越)不悦,兴兵讨伐周馥。周馥死后不久,洛都便告覆亡,如此看来,周馥并非无先见,司马越说他有意造反,实属冤诬。”
司马睿又道:“周馥身为镇帅,拒召不入,见危不扶,就是不反,也是天下罪人呢。”
华谭也接着说道:“见危不扶,当与天下人共受此责,不能专责一周馥呢。”司马睿默然不答。
做为宗室不奉愍帝诏命起兵入关中,反倒说他人“见危不扶”,这脸真大。
另有参军陈頵,多次上陈正论,犯颜敢谏,府吏多半恨他多事,就是司马睿亦恨他多言,竟将陈頵外放为谯郡太守。
不多久,长安忽又有诏命传来,当下由司马睿接着,诏书有云:
朕以冲昧,纂承洪绪,未能枭夷凶逆,奉迎梓宫,枕戈烦冤,肝心抽裂。前得魏浚表,知公率先三军,已据寿春,传檄诸侯,协齐威势,想今渐进,已达洛阳。凉州刺史张轨,乃心王室,连旂万里,已到汧陇,梁州刺史张光,亦遣巴汉之卒,屯在骆谷。秦川骁勇,其会如林,间遣使探悉寇踪,具知平阳虚实。且幽并隆盛,余胡衰破,顾彼犹恃险不服,须我大举,未知公今所到此处,是以息兵秣马,未便进军。今若已至洛阳,则乘舆亦当出会,共清中原。公宜思弘谋猷,勖济远略,使山陵旋返,四海有赖,故遣殿中都尉刘蜀苏马等,具宣朕意。公茂德昵属,宣隆东夏,恢融六合,非公而谁?但洛都寝庙,不可空旷,公宜镇抚以绥山东。右丞相当入辅弼,追踪周召以隆中兴也。东西悬隔,跂予望之!
再次下诏要求济师北伐!
司马睿读罢诏书,踌躇半晌,这才接待刘蜀、苏马二人,与之会谈。大略说道,江东粗定,未暇北伐,只好宽假些时日,方可兴师等云云。刘苏二人见状,也不便力劝,当即告辞。司马睿让他们赍表还报,便算是复命了。
与此同时,司马睿的这一做法恼动了一位正士,他立刻从京口赶到建业去谒见司马睿,向他提出愿假一偏师,规复中原。要问此人是谁?便是军谘祭酒祖逖。
祖逖字士稚,祖籍范阳(约今保定以北,北京以南),少年丧父,不修仪检,到了十四五岁年纪时,还未开始读书治学,平日里为人轻财好侠,慷慨有气节。之后祖逖奋起读书,博览经史,学贯古今,与刘琨同为司州主簿时,两人意气相投,共被同寝。夜半闻鸡鸣声,祖逖叫醒刘琨道:“此非恶声,能唤醒世梦,请君与我一起披衣起舞。”有时与刘琨谈论世事时,也会互相鼓励道:“倘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之时,我与足下应在中原干出一番事业来呢。“之后,祖逖累迁至太子舍人,又曾出调济阴(今菏泽、定陶及曹县一带)太守。之后丁母忧,去官守丧。到了中原大乱时,便带着宗族亲朋数百家,避居淮泗一带。所有的衣服粮食都拿出与众人共济,众人都对其心悦诚服,共推祖逖为众人的主事者。
琅琊王司马睿,对祖逖也颇有耳闻,特征他为军谘祭酒,使其卫戍京口。祖逖常怀匡复天下之志,纠合骁健勇壮之士,意欲北伐。这次听说司马睿两得诏书,却仍未起兵北伐,便毅然入谒,向司马睿进言道:“国家丧乱,并非由上昏下叛,实由当初藩王争权(八王之乱),自相残杀,遂致戎狄乘隙,流毒中原。今天下黎庶统遭荼毒酷虐,人人思奋,都欲扫清强胡,大王你若能决意北伐的,便让吾等志士做为统率出征,料想其他郡国的豪杰,定会望风归附,沦陷之地的百姓也会欢欣鼓舞等待救他们于水火的明君。等到了那时,中原可复,国耻可雪,愿大王切勿失了时机啊!”
壮哉士稚!
司马睿见他义正词严,倒也不好驳斥他,便改祖逖为奋威将军,领豫州刺史,给他千人粮及布三千匹,但不给甲械,让祖逖自行招募。祖逖也不申请,当即辞归,率原有部曲百余家,乘舟渡江,船过江心中流,击楫宣誓道:“祖逖若不能澄清中原,便想要渡还的,便让我像这大江一般,有去无回。”说罢,神采焕发,激昂异常,众皆感叹。船抵江阴,冶铁铸械,招募勇壮二千余人,然后再次北进。
并州都督刘琨,听说祖逖已起兵渡江,慨然对人说道:“曾担心士稚先吾着鞭,如今,他是真的做到了。”这时候的刘琨,已由愍帝拜为大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刘琨志向与祖逖相同同仇,但碍于势单力孤,当时曾奉一谢表,说得感慨淋漓,大略如下:
陛下略臣大愆,录臣小善,猥蒙天恩,光授殊宠,显以蝉冕之荣,崇以上符之位,伏省诏书,五情飞越。臣闻晋文以郤縠为元帅而定霸功,汉高以韩信为大将而成王业,咸有敦诗说礼之德,戎昭果毅之威,故能振丰功于荆南,拓洪基于河北。况臣凡陋,拟踪前哲,俯惧折鼎,虑在复餗。昔曹沫三败而收功于柯盟,冯异垂翅而奋翼于渑池,皆能因败为成,以功补过。陛下宥过之恩已隆,而臣自新之善不立,臣虽不逮豫闻前训,恭谨之节,臣犹庶几。所以冒承宠命者,实欲没身报国,以死自效。臣闻夷险流行,古今代有,灵厌皇德,曾未悔祸。蚁狄纵毒于神州,夷裔肆虐于上国,七庙阙禋祀之飨,百官丧彝伦之序,梓宫沦辱,山陵未兆,率土永慕,思同考妣。陛下龙姿日茂,睿质弥光,升区宇于既颓,崇社稷于已替。四海之内,肇有上下,九服之萌,复睹典制。但尚蒙尘于外,越在秦郊,烝尝之敬在心,桑梓之思未克。臣备位历年,才质驽下,权假位号,未报涓埃。得奉先朝之班,苟存偏师之职,赦其三败之愆,收其一功之用,使获骋志虏场,快意大逆,虽身膏野草,无恨黄墟。陛下偏恩过隆,曲蒙抽擢,遂授上将,位兼常伯,征讨之务,得从便宜,拜命惊惶,五情战悸,深惧陨越,以为朝羞。昔申胥不殉柏举,而成复楚之勋,伍员不从城父,而济入郢之绩,臣虽顽钝,无觊古人,其于披坚执锐,致身寇仇,当惟力是视,有死无二。受恩图报,谨拜表陈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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