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天朗气清,道边花草繁茂,蛱蝶飞舞。薛京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骑在村里最强壮的一头驴上,向他所知的最大的一座城前行。清香的草汁渗入嘴里,纪北城遥遥在望,此刻薛京的心情无比美妙。
他穿着一套新的绸布衫子,摸上去顺滑舒服。他的背囊里还有一套短打,几钱银子,还有一样细长坚硬的东西,一直顶着他的后背,令薛京感到无比踏实。那是村里王铁匠为他打的一柄剑,也是他以后安身立命、飞黄腾达的倚仗。
背囊里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那是一本破旧的小册子,连封面也没有,但是它甚至比王铁匠精心打造的剑还要重要。因为,这是一位高人赠给薛京的一本武学秘籍。这本秘籍共有八个招式,薛京已将它们学了个炉火纯青。可惜的是,在第八招后面,本应该写着第九招的那一页,竟被人撕去了,只留下半寸长的毛边。每次翻看这本秘籍,薛京都会看着空空如也的第九页叹息——若他能学完这些招式,那才叫达到大成之境!可惜,如今最后一式不知所踪,于是薛京只得暂时屈居小成。也许他还有机会再遇见高人,学到最后一招,不过世事难料,他也不确定。
纪北城巍峨的城墙近在眼前,薛京进了城,牵着驴子在繁华的主街上行走,一时间,他被城里的景象迷住了双眼,他走在两丈长的青石板铺成的路上,觉得自己仿佛走在云端。他牵着驴子的手已经因极度的兴奋而汗湿了,他的心在胸腔里砰砰跳动。
薛京在一家客栈订了一间房,把驴子留在客栈的马厩里,换了短打装扮,拿了银子和剑,准备出门——他没有忘记他来纪北城的最终目的——他要去城里最大的威南镖局,成为一名镖师。
威南镖局的门面很是气派,薛京从烫金的牌匾下走过,感到自己整个人也像被镀了一层金似的。一个细瘦得像麻秆似的年轻人招待了他,随后向他引见了这里的主管,杨太爷。
杨太爷曾经也是一名镖师,送过许多千两银子的大镖,功成身退之后做了主管。没了年轻时的热血,近年来他愈发心宽体胖,像一尊弥勒佛一般坐在金丝楠木大椅上。薛京恭敬地拜见了杨太爷,杨太爷细细打量着薛京,他细长的眼睛扫视着薛京浑身每一个角落。薛京第一次面对如此权威的人物,不免感到浑身都不自在。杨太爷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小刘,你去考校他的武功。”麻秆应声,把薛京带到镖局的演武场上。
演武场侧三三两两地围坐着许多闲人,一见麻秆带着陌生人进来,都站起身来打量着薛京。
两人站定,薛京抽出自己的剑,刘麻秆摆好起手式。
薛京感到手心的血管正抵着剑柄勃勃地跳动,这是他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比武,他观察着刘麻秆的一举一动。那本已经被他背得烂熟的秘籍此刻自动在他脑海里翻开,每一个招式自然地在眼前浮现出来,他感到热血一下子涌上头,他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比武的细节他已记得不太清楚了,他似乎使了“潜龙探珠”和“凤戏”两招——这是他自己为八个招式编的名字,他好像还使了“鲤跃龙门”,然后,他再一次使了“潜龙探珠”,他的剑尖在刘麻秆身侧轻轻一带,刘麻秆的剑就脱出了他的手,直直地飞了出去。
直到刘麻秆的脸从红色变成了青色,薛京才从愣神中反应过来。他似乎赢了这场比武?
他不但赢了,还赢得很光彩。作为一个新人,能在五招之内让刘麻秆连剑都拿不住的人,纪北城实在没有几个。大家看薛京的眼神都复杂了起来。
就这样,薛京一战成名,成为了一名镖师。
很快,薛京就接到了他镖师生涯的第一个任务,这是一单价值五百两银子的任务,他要护送一位升迁的官员的贵重物品,从纪北城到京城。杨太爷难得没有笑,薛京自然明白这个任务的重要。
三月十五,一行人从威南镖局出发,开始了预计半个月的走镖。此刻的薛京已不再是乡间小路上骑驴的少年了,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袖口有云纹的镖师服装,他腰间悬着的剑也不再是王铁匠为他打的那一柄,他现在的剑有着金漆吞口,绛紫流苏坠子,煞是气派。
这一切,都是那本秘籍赐予他的,薛京深知这一点。他迫切地想再遇到那位高人,学全这本秘籍,之后他会成为什么呢?像杨太爷一样的人物?他不敢想,但是又很向往。
走镖数日,无事发生,眼见还有不到百里便是京城了,众人想到京城的美酒和美人,都不约而同地加速策马前行。
是夜,众人围绕两辆镖车扎营,薛京守前半夜。
周围没有一点亮光,漫天繁星仿佛近在咫尺,鼻尖萦绕着草木的清香,薛京盘腿坐下,揪起一根草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他感到有些困倦,长时间保持警惕消耗了他的精力,他只希望月亮快点升到夜空中间,这样他就可以钻进帐篷歇息。
薛京完全没有想到那锋锐的剑尖会在这个时候顶上他的后心。
他的动作、呼吸、思维在这一瞬间完全停止了,他的全身变得冰冷,颤抖的嘴唇蠕动着发出气音。他身后的人此刻竟有些诧异——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连反抗都没有的镖师了。
三五个黑衣人轻巧地绕过帐篷,跃进镖车,把一箱一箱的钱财搬了出来。薛京拼劲剩余的力气,右手摸上剑柄,然而后心上骤然加深的力道使他再一次瘫痪了,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劫镖贼无声离去,薛京的身体却过了半晌才恢复行动。繁星依旧闪烁着,但嘴中弥漫的味道已经变苦,他茫然地环视四周,没有一个人影,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就像一个幻觉,只是被剑尖抵住要害的感觉太过清晰,依然使他不寒而栗。
他应该怎么办?现在去唤醒其他人,然后告诉他们就在刚才,他们的价值五百两银子的镖被人劫走了,而且他没有作出任何的反抗?他想到杨太爷,又想到刘麻秆,想到在那天演武场上所有的镖师们......
于是,他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开始狂奔。
他不知道他正朝着什么方向,他甚至看不清脚下是否有乱石,甚至是断崖,但是他仍然在狂奔,没了命地狂奔,最好要跑断他的两条腿。
他从前半夜一直跑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因力竭而停下,他能看见前方有一座城,但是他的身上还穿着镖师的衣服,他不知道这座城里是否有威南镖局的分部。
他在城门外犹豫了三天。第四天的清晨,他实在饥饿无比,于是他撕烂了自己的袖口,扔掉了他心爱的绛紫剑坠,蹑手蹑脚地进了城。
所幸,这座城里没有威南镖局的分部,于是他稍稍放下心来,去路边小店里要了一碗面。
他嗦着面,心里五味杂陈,自我斗争了许久后,他心中复杂的情绪突然又统一了,他忽然从怀中掏出那本残破的秘籍,瞪视第九页剩下的毛边良久,然后霍地站起身来,三两下把它撕成了碎片。一片碎片落进了他的面汤里,他咒骂了一句,一下掀翻了碗,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在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几天之后,薛京身上的银两已所剩无几。一日,他瞪着饥饿的双眼,在街上行走,他忽然注意到街边竖起了一座擂台,攒动的人头正泱泱地挤在那里,他挤进了人群,强硬地进入了最里面一圈。
“今日丐帮举行比武!无论大侠您来自何方,练的是通天神剑还是蛤蟆功,都可参加!胜者奖百两白银!”一位衣着褴褛的中年人大呼,想必是丐帮中人。
一听到白银二字,薛京顿时双眼放光,想也不想便跳上擂台。中年人大声喝彩:“好!大侠好身手!”薛京听他竟称自己为大侠,不由得想起自己大败刘麻秆之事,心中得意起来。不多久,人群中又有一人跃上擂台,竟是一名看起来还未及冠的少年。薛京抽出剑,眯着眼睛打量着少年,正打量着,少年突然冲了过来,薛京连忙施展剑招,一招“潜龙探珠”未及对手身侧,少年已经将自己的剑锋撞了上来——这哪里是剑招!——薛京浑身一耸,少年再度横剑向前,薛京此时完全乱了章法,慌忙间使出“戏凤”,可眼前白光一闪,手里一空,那柄金漆吞口的长剑就直直地飞了出去。薛京愣了一瞬,少年的剑却不停,薛京看着逼到眼前的剑光,只得双手抱头,就地一滚,从少年剑光的缝隙中滚了过去。
少年收剑回鞘:“我赢了。”薛京低着头,跪坐在地上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一手撑地,慢慢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了擂台。那丐帮的中年人又在大呼什么,人群也跟着欢呼起来,不过这些薛京都听不见了,他的脑海完全空白,连剑也不想捡了。
薛京走着走着,恍然发现自己已出了城门,他感到一阵疲乏和天旋地转,于是坐在了路边。无力和绝望已经将他压垮。
忽然,薛京听到一阵蹄声由远及近,在他面前突然慢了下来,薛京垂下的眼睛看见四只驴蹄,他抬起了头。眼前的人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头发用一根玉簪簪住,身形若劲松一般挺拔。
高人走到薛京身前,微笑道:“年轻人,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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