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在山脚下,坐落在一字形的长街边,旁边有一棵古老的黄葛树。街市三天一次赶集,最简单的贸易,也能引来人山人海的人潮。我家在山顶,从山路下来,经过一座石桥,斜着爬一坡石梯,就到黄葛树下了。
八十年代的物质还比较贫乏。那时候对我最大诱惑的零食只有瓜子、糖,到夏天的时候增加冰糕、雪糕。每到赶集日,下课十分钟,我就会去桥头的鸡蛋交易处找父亲。
山区的农村没有别的可卖,只有养几只鸡,下点蛋拿去换点油盐钱。所以在每一条山路通往集市的场口,都聚集着赶早的生意人,他们专门收鸡蛋,一买一卖赚取中间的差价。
我去找父亲,不为别的,就是嘴馋。那满街流动的零食香气,勾得我的整个消化系统都无所适从,哈喇子流得,吞了一次又一次,还源源不断。到那儿了,我也不说话,只是拉着父亲的衣袖撒娇。
父亲宠溺的笑笑,什么都懂的从卖鸡蛋的钱里抽出一角钱给我。我拿着钱,撒丫子就跑了。到最近的商店,买四颗酥心糖,或者半两五香瓜子。夏天的时候,买一支冰糕或者雪糕。
那酥心糖,圆鼓鼓的长条形身子,表面白色,中间有些浅褐色的印记,就像毛毛虫的身体节段一样。白色的是糖,浅褐色那是花生。成分里主要是面粉,所以特别酥。咬上一口,香甜的满口钻。那种舒服感,满足感无法形容。
五香瓜子,顾名思义就是用多重调味品和香料炒制而成。在平时只舍得用盐巴佐味的年代,甚是珍贵。我总是先把瓜子壳的味道吮吸干净,才下嘴咬破瓜子壳,最后吃里面的瓜子仁。
酥心糖或者瓜子来不及吃完的就藏到裤兜里,上课的时候捏一捏,心里偷着乐。到下课时再吃,酥心糖的糖纸都被手心的汗水沤烂了,五香瓜子好像变成六香瓜子,更咸更有味道了。
冰糕是清清亮亮的,吃到嘴里就化成了水。雪糕是奶味的白色,吃完腮帮子都是黏黏糊糊的。这两样都放不得,我也从来没有舔着吃完过,总是用牙齿咬下一大块,含在嘴里,咯吱咯吱嚼着吃,越冰冷才觉得越痛快。吃完满足的哈着冷气,摸摸嘴唇和下巴,都是凉爽的,才记起狼吞虎咽的急迫样子,自己都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后来我初中毕业后,考了中专,要到外地求学。父亲不放心十五岁的我第一次远行。那时哥哥也在外地上学,经济已经十分的困难。父亲还是到处筹措了学费和车费,亲自送我到学校。并和班主任老师交流沟通好,希望我可以在学校获得良好的照顾。
父亲交完我的学费,只剩了返程的车票、船票钱。来的时候,我们带了鸡蛋和干粮,也没有多的,到学校时都已吃完。我沉浸在新学校新生活的兴奋中,完全忽略了父亲要在路上两晚一天的路程,简单的询问了一下,就被父亲的一句:我不饿!推了回来。我也就心安理得的学习去了。
直到后来,母亲不经意说起那次返程,我才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混蛋。父亲买了一点白糖,兑着白开水,装在他的军用水壶里,就这样对付了五六餐。回到家才吃上米饭,受伤的胃粘膜让他疼了好久。
深深的自责让往事的大门一一打开。我为我的好吃嘴馋而羞愧。为了送我和哥哥同时上学,父亲很早就开始攒钱。我不明白这长远的目的和深意,还是认为爸爸很抠门,每次给的零花钱太少。所以吃零食的时候,总是那么理所当然,没有一丝感恩。一点不知道父亲对我已足够宽容和大方,他的吝啬和狠只拿他自几开刀。为了给我一毛两毛的零食钱,父亲一直抽着最差的烟打发烟瘾。直到二零一二年过世时,还是习惯抽五元一包的烟。最后也终于死于肺癌。
而为了给我和哥寄生活费,他长期辗转山路,来回五六个小时,除了节约八元钱的车费,连生活费也一并省了。最后落下了严重的胃病。跟送我们读书时经常说不饿相反,生病过后的父亲,再也没有顾忌,好像是要把年轻时受的饿补回来,什么都愿意吃,什么都想吃。
有时候我在想,还好不是胃病收了他的命,让我最后终有一点弥补,不然这后半生,我会生活在更大的惭愧和悔恨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