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男人们陆续散去,各自跑回屋里御寒了。
警车停在后方不远处。交替闪烁的红蓝光像鞭子一样,一鞭一鞭地抽打着漫天冰雪,以震慑它们不要再作恶多端。年轻的交警从车里钻出去,戴着厚厚的手套独自勘察事故现场。他用手机镜头重复你之前的动作和角度,又要来行驶证和驾驶证细心地登记,最后留下一句:“等保险把车拉走后来枫亭派出所找我。”便驾驶着带有反光条的警车离开了。
于是世界又陷入短暂的寂静。
交警的到来和离开,其间停留了二十分钟。他不曾流露出半点笑容,也没有对你进行指责和教训,有的只是工作的专注和疲惫,但他的离开,却把你抛进一种希望和绝望的交替之境。
在下午两点钟之前,在救援车迟迟未显踪影之际,就在那段空白时间里,你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寒冷刺骨。你独自一人站在荒凉的国道边,寒风悄无声息地吹袭而来,不仅吹在你裸露的脸庞,钻进你的裤腿和衣袖,冷得你脚后跟发疼,还将你的心思也冻僵——你人在路边徘徊跺脚,以抵御寒冷的侵袭,心却在希望和绝望之间转换,仿佛其他一切思虑都被冻住,无论你做出何种努力,脑子都只给一个主题留下了空间: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中午了,住在道路对面的好心大婶请你进屋吃饭。没吃两口你又焦躁地回到屋外,一双眼睛不曾离开事故现场,就像车里藏有什么宝贝,而你就是专职护送宝贝的“镖师”。你在大婶家的屋檐下找到些许温暖,索性待在那里,远远望着那段流水沟,和沟中冒出的黑帽檐般的车身一侧。
在一遍又一遍徘徊跺脚之后,在一片靠近墙边的废弃玻璃镜片中,你猛然瞥见自己的镜像——
一副高大而枯萎的身躯,宛如春季来临前未抽芽的秃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任由身上的名牌服饰如何妆扮,也掩盖不住其中的颓废寂寥;一颗硕大的头颅像是安装上去的,人们都说脑袋大的人聪明,那颗头颅便是聪明的象征,也是你多年自信的来源,只是此时它已被冻得通红,红得发青,看上去更像经过染色的冰球,比木头还要坚硬枯涩;一架金边眼镜闪闪发出寒光,在镜片底部透出两粒黑炭,黑得能吸尽所有光线,却连一丝一毫也不肯放射出来;然后是背景,一望无垠的雪白,雪白之上是远处的雪白,再之上是雪白伪装的雾气,氤氤氲氲的,朦朦胧胧的,越高就越不清晰。
道路救援车总算到来。一同来了两辆车,一辆是自带起重的拖车,另一辆是经销商的轿车。从拖车上下来三个人,问也不问就将事故车吊上马路。随着吊带稍稍一倾,事故车随意晃荡几下便四轮着地,稳稳停住。然后他们又要去车钥匙,挂上空挡,再系上钢丝绳,把事故车拉到托盘上。在防滑链的哐呲哐呲声中,拖车扬长而去。
你那才坐进经销商的车,先去枫亭派出所了。
在派出所本来要扣六分,罚款两百,接受安全教育,再给出事故证明给报保险用。但年轻交警调出你的个人记录一看,已经被扣掉过九分。总共就十二分,已经被扣掉九分,剩下三分实在没法扣了——年轻交警是个仁慈的人,并不想把你的分扣光——否则你要重新学习和考试才能拿回驾照。他犹豫半天后,还是决定干脆卖给你一个人情(其实是同情),免去扣分,只缴了罚款。
然后你们又去经销商的修理厂。到那里的时候,你的爱车已经等在车间里了。老师傅围着事故车转来转去,瞧了瞧损坏部分,又仔细观察四个轮胎。像一位资历丰富的主任医师,在认真诊断后,才语重心长地对你说:
“轮胎早该换了。”
“才用三年呢,应该还好吧。”你的语气里连半点自信也没有。
“平常的确应该没事,但是结冰路面……哼……就够呛了。”边说,老师傅边指引着你,“你看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凹槽已经明显低于标记了。”他越说越激动,又不知觉地瞪你一眼,仿佛对你的辩驳难以置信(这人难道是个傻瓜),也对开一辆套着如此轮胎的车上冰雪路面更难以置信,甚至怒其不可救药:
“我敢打包票——你这车,出事故是必然的,不出事故才是侥幸呢!”
说完,老师傅沉默地走向一旁,把你独自丢在那里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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