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挺想杀牛蛙的,可我妈就是不让。
其实我们本来不用杀牛蛙的。
爸爸妈妈原先开着一家小店,他们总是指望我有大出息。事与愿违,大学毕业后摆过摊,当过客服,学过设计……兜兜转转回乡当了代课老师,工资两千。原本生活应该是安稳的,可是意外总是发生于意料之外。
迫于生活压力,我和妈妈举债创业。经过半年考察,牛蛙市场正如日中天,城里的蛙餐厅都是门庭若市。定了项目,我和妈妈去公司学习。其他加盟商,要么夫妻对儿,要么小伙子,却唯独我们娘俩都是女的。
学习的第一步就是杀牛蛙。看师傅杀蛙,剪头、开背、剥皮、去内脏,一气呵成,无比爽利。可是妈妈五十岁了,做起来显得有点儿局促和小心翼翼。我在旁边看得又心疼,又急切,真想自己上去试,可是说了几次妈妈总是拒绝。最后直到离开公司也没上手的机会。
刚把店开起来的时候,店里请了杀牛蛙的师傅、洗碗的阿姨、传菜员、服务员、厨师,加起来八九号人。可是,我们低估了市场的发展速度,对前景过于乐观了。短短两个月,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大大小小的牛蛙餐厅如雨后春笋一般“哗”地冒了出来。今天这家开业打折,明天那家开业促销,后天又一家开业大赠送。顾客呼啦啦地来,呼啦啦地去,吃都吃不来及。
开业潮一过,生意便淡了下来。没过多久,传菜员开了妈妈自己传菜,洗碗阿姨开了妈妈自己洗碗,服务员开了妈妈自己收碗,最后杀牛蛙的师傅也开了妈妈自己杀牛蛙。
早晨七点妈妈去菜场买菜,中午端菜洗碗给厨房打下手,下午补菜杀牛蛙,晚上端菜洗碗给厨房打下手,夜宵陪我守店到凌晨一两点,再一起开半个多小时回家。餐厅二楼一个房间临时搭了个小床,我挺担心妈妈撑不住的,下午想催她去睡一会儿,夜宵想催她去睡一会儿。可她总是不肯睡觉,看到蛙还有就去杀蛙,没蛙了就只能别着手出去逛逛其他蛙店看看生意,只是看多了也没什么看头,大家同病相怜。她就只能灰心丧气地坐在角落里发呆,估计那会儿她挺希望还有蛙可以杀。
连日亏损,我们早已囊中羞涩,店门口也贴上了“本店转让”的红纸。思量许久,妈妈明天要去公司学新的菜。学习新菜,意味着多一笔开支,再一次冒险。可是人活着,要么是拥有希望,要么在追寻希望的路上,所以妈妈还是想试一试。
妈妈很担心她外出两天店里的生意。菜我可以端,碗我可以洗,可是蛙怎么办?于是今天下午,她准备把两天的蛙都拉出来杀了。晚上要做夜宵,明天又需要早起赶车,我挺希望下午她能去睡一会儿的,我来杀,可是她执意不肯。
或许,她是出于我从来没有杀蛙的不信任。又或许,她就是单纯地不希望我去碰这些血淋淋的活计。
早些年他们外出做生意,等我上大学才回来。于是大学毕业后,我就很少干家务活了。如果看到我洗碗,妈妈就会说让她来,白嫩嫩的小手都要洗糙了。如果看到我搬东西,爸爸就会说让他来,胳膊都要练粗了。他们总是各种不让干活,希望我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娇贵一些,穿得漂漂亮亮的,玩得高高兴兴的,嫁的顺顺利利的。可是,在家我得干活,后来嫁了人还是得干活。贫贱家庭的活计,总归是一样一样的。所幸从小跟爷爷奶奶生活劳作的习惯都刻在了骨子里,我并没有觉得手变糙、胳膊变粗是多么不得了的事情。
有一次麻溜儿地洗碗拖地,爸爸说了句,你呀,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我在爸爸的话里听出了无奈和愧疚。
可是两大筐蛙摆在面前,我不知道妈妈一个人要杀到什么时候。看了一会儿,果断裹上围裙,戴上手套另拿了把剪刀就上手了。
左手捏好蛙,右手拿起剪刀就往它脑袋上敲。“嘣”地一下敲上去,牛蛙“呜”地一下就晕过去不叫了,剪了它的头也没声儿。妈妈杀的时候就不会敲它的头,区别就是那样在剪断它脖子的时候才会“呜”地发出最后一声。
全部剪了头开了背就是剥皮。我一直以为剥皮这件事儿应该是挺简单的,每次看妈妈刷刷刷几下就能把它们撸得精光露出白嫩嫩的肉。可是轮到我真正上手才发现,剥皮还是需要好些力气的。毕竟皮肤不是衣服,连着筋和肉。
剥掉了皮的牛蛙被妈妈一只只剪开了肚子堆在池子里。我一只只拿过来去内脏。牛蛙的内脏跟人差不多,心肝肺胃肠,一目了然,拿手用力一扒拉肚子就光秃秃的了。看着满手的血水和红红白白的脏器,换成上大学那阵儿估计会觉得恶心,可是现在已经全无感觉了。
想起中学时上生物课,老师让我们解剖牛蛙,两三个人一组。其他女孩子都哆哆嗦嗦地不敢拿针去扎,后面开膛破肚更是惊叫连连,观察内部结构的时候也直呼恶心。唯独我,利落地拿着细针往蛙的脊背上一插,哦哦哦,不会动了,开膛破肚,哦哦哦,原来内部长成这样。上完课后老师让我们把牛蛙的尸体都扔到教室后头的大垃圾桶里。大家都找塑料袋找工具来装,我找不到塑料袋,就直接拿两只手抓起一堆尸骸奔过去扔了。同学们看着我血淋淋地双手吓得面如土色,直说厉害威猛。
我想也许我可以做个直播,比如卖鱼西施那样,也许就成网红了,也许就能借此把店里的生意带起来了。想了想还是算了,我这长相,估计网友们顶多给我个“杀蛙东施”的称号,再者杀蛙比杀鱼还要血腥,就不吓人了。
别看牛蛙这物种平常傻呆呆的,关键时刻真的挺会蹦跶的。快要被杀的时候在水箱蹦跶,被抓了在手里蹦跶,剪了脑袋扔在池子里蹦跶,被剥皮后脸盆里还是蹦跶。相比之下,被压死在水箱里的那几只反倒幸运多了。死了就不用被我剪掉脑袋剥皮去内脏了。我想牛蛙也是想努力生存的,只是它们的努力比不上我的努力,所以只能任我宰割罢了。
晚饭一锅锅牛蛙上桌,每一块儿肉都是白白嫩嫩。
我想,以后我妈就没有理由拒绝我去杀牛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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