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的大班长

B是纺织厂的大班长，在这纺织厂女人扎堆的地方，大班长也是个女人。

B是个子小巧的四川姑娘，估计最多155cm的样子。有着高高的颧骨和细细的弓眉，黑黑的皮肤，无不显着着凌厉和泼辣。但是她有一双黑黑圆圆的眼睛，颇为有神，就是这双炯炯有神的圆眼，让她仿佛一下子又柔和了很多。不要小看这个子娇小的姑娘，说话声音却极洪亮，中气十足。

早班前，在车间大门口开阔的大马路中间。总会看到那么浩浩荡荡百十来人，站着还算整齐的队伍，她们对面一个小个子女人声如洪钟，这是大班长B开始安排一天的任务了。谁谁谁，并条工序，今天必须加把劲，完成200桶的任务，要不然后面就供应不上了，会引起生产脱节；谁谁谁，纺纱工序，今天有几台车更换品种，要特别注意，以防出错；谁谁谁，今天把昨天做错的棉条全部撕成十多公分的断条，并回到4号机原料棉台；谁谁谁，最近几天工湿度太大，空调调控好温湿度控制，以防影响机台效率……声音在空寂的早晨显得异常洪亮，清冽。看着后面黑压压的一片各色人等，一个小小的人站在前面，你不得不佩服，这样一个小女人，调兵遣将，对手下的人的如数家珍家，对事情的安排井然有序，胸中是怎样的气势如虹。

开完会的员工们马上就投入各自的工作了。今天B像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不停的在各个车间巡视，发现生产问题，调度安排，安全事项等。没日没夜，她不停的移动着脚步，她也大多数纺织工人一样，精瘦的，仅仅是每天8小时20000步以上的走动，肥肉从来也靠不到她们的边。一天一个她手下的工人还说，：“班长，你天天这么走，车间都快被你踏烂了，如果直走，不知道能走到北京多少回了？”

今天除了巡视，她还在空余时间帮自己的并条工序的工人，因为这次原料的原因，特别难做，一会儿绕了，一会儿断了，这机器他断了就自动停，又要重新开启。这次原料不同以往，都是白的的黏胶，白的的涤纶，白色的棉花，这次是黑色的粘胶，把梳棉机做的生条，经过多次并和做成条干，重量更均与符合重量要求的熟条。为了完成任务，她是一点都不惜力气的。湿热的空气，不停歇的劳动，汗水也在永不停歇的汩汩的流，流过额头，流过脸颊，流过脖子，流过手臂，连高耸的胸中间也在衣服下面偷偷的淌汗，像是山间流过的小溪，连背上的也湿个大半。空气中飞舞的黑色纤维就像不招人喜欢的蝴蝶落了满身，满脸，满脖子，满胳膊。当我看到她的时候，禁不住笑了，她完全明白，无奈的边抓身上的黑纤维，边笑骂道：“我这跟头大黑熊还有啥区别？你看我脸上，胳膊上，身上都是黑毛，还是做白色的原料好。”工人也一起打趣，“黑熊不错，黑熊太瘦啦！”

B巡视着却突然然发现有人把不同的原料放在了一起。这个可是个大问题，马上派人查找是否有的已经用掉？是不是不同的原料已经纺在了同一个纱筒上面？这批纱是要怎样分开处理？后面那些原来是错的迅速撤离？是谁没有把这些原料弄错的？还有谁应该也有责任？一个个问题在大班长的脑子里根根分明。一切水落石出，查明以后。知道又是做事不认真的大洋干的，但大班长很清楚，大洋并不是个好惹的主。大洋，一个二十多岁的二愣子，做事不认真还心眼小。但是做事向来公私分明，原则性强的B,决定还是惩罚一下大洋，好让他长点记性。于是不光叫来训了一顿，还按照规定扣了他50块钱。50块钱的处罚对于纺织厂的工人微薄的工资算是已经很多的了。很一些工人会因为2块，3块钱的一些小小的处罚，或者记错了件来找她，最最印象深的时有次还有人为了5毛钱来找她算账了。B每次都是，算错了马上给改过来，因为她明白这里面不仅仅有斤斤计较，更有贫苦百姓挣血汗钱心酸。如果是工人做错了，又来死磨硬缠，她这里是行不通的。B看着二愣子被训的时候却一副不屑的样子，一会还不时的翻起白眼愣她一眼。B见识的多了，虽然看那副表情就气的七窍生烟，但依然苦口婆心：“如果没有及时发现，你知不知道这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希望你下次给我认真点，长点记性，不要给我再捅什么漏子……”当然说了危害，说了罚款。愣头青悻悻的走了，但是走时却回头朝着班长露出一个邪魅的笑，B并没有看到。

快到下班时间了，但是对于大班长B 来说，确是充满期待又充满无奈的一个时刻。期待下班回去可以看孩子了，无奈的是不知道是否又会有一场唇枪舌战。每一个纺织厂，要问什么时候是车间最热闹的时候？什么时候是吵架最多的时候？那就是交接班的时候。要么是为了抢产量，把接下来的物料桶用光了；要么是你这该接的条子没接好，该落的纱没有落，你这班我不接，你给我全部弄好了我才接……每个班的班长也都会像护犊子一样护着自己的班上的员工，又怎少的了争吵？还好今天没什么大的事情，只是有几台机器接班的人说打扫的不干净，下个班的员工叫嚣着说不来给你们班的人搽屁股。B 今天也已经够累了，吩咐了自己的人马上把机台卫生做了一遍，也提出让自己的员工下次该做的提前做好。好了，今天可以结束了，一根紧绷着的弦终于可以松一下了，B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潭水一样的眼睛，更显得格外的温柔，她想起了家里一岁半的儿子，每次下班推开家门的那一刻，就远远的伸着小手摇摇晃晃的跑过来，甜腻腻的蹭在她的怀里。

她骑上电瓶车，满心欢喜，想箭一样的冲回去，抱抱可爱的一天未见儿子。可是电瓶车纹丝不动，心想早上来不是还好好的吗？下车一看，一股无名之火迅速燃了起来，车胎瘪瘪的塌在地上。“他奶奶的，准是那小子干的！”B一分钟后就决定先搭别人的车回去，明天有空再来修。心里也不禁感叹，人不是就是这样吗？有人恨你，但也有人喜欢你。有人给他轮胎扎钉子，也会经常有人偷偷在她电瓶车的车篓放上时令新鲜的小菜，或是几根黄瓜，几把青菜，或是一袋豆角。后来听说B调了监控，再后来听说大洋辞职了。

有那么几天，议论纷纷，有的说：“班长真厉害！”有人说：“这二愣子早该收拾收拾了！”也是在这些天，才慢慢听到B的一些事情。

最初一个不起眼的外来的打工妹，是名普普通通的工人，年轻，也单纯柔弱，也孤苦无助，开始一个人远走他乡不知道曾淌了多少眼泪？想家乡向父母？一天天世事的磨砺，渐渐的变得硬朗，凌厉。她踏实，肯干，积极，也有些魄力和闯劲，一步步的拼了命的向前，向上，踏着泥泞，踏着汗水，踏着泪珠。

纺织厂里是最容易发生火灾的地方。几年前的一个夜里，她就救过一次火。工人们或许有了困意，也或许有人擅自离开了自己的岗位偷懒睡觉去了。她在闻到了烧焦的气味以后，迅速停好自己的车位，飞奔着寻找出事的机台。棉花在机器里不停的缠绕，机器还在不停的轰隆隆的运转，机器已经开始冒着烟，迸发着火星，回风管里可能已经着了起来。她迅速关了机器，跑到隔壁连通的小棉台，已经开始燃起来了，火还不时很大，她马上喊人来一起帮忙扑火，并报了火警。这次损失的是大概是半个棉台，1000kg左右的棉花，折腾了半夜，火总算扑灭了，任何可能复燃的地方也都仔细的巡查过了。如果没有她的提早发现，那后果真是不敢设想，或许厂里就成了一片火海。

在这90分贝吵杂的车间里，在这到处飘着飞絮的浑浊的空间里，在这鱼龙混杂的人群里，在这上下班路上的风里雨里日里夜里，在一次次的跌倒又爬起的时候，在手一次次被机器咬着，被纱线割着，渐渐的磨成老茧的时候，B已经是副班长，也已经是一个四岁女孩的妈妈，带着成长带着喜悦，B也是那时她开始孕育第二个孩子。

每天，她挺着肚子，仍做着之前的工作。说是等孩子7个月以后，可以给她找个人先代替她，让她不用上夜班。她盼望着，现在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可是一天夜班回去以后，躺下，感觉特别累，腿已开始有些肿胀，走路走的腿肚子抽筋。B想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起来再说。睡到下午 3点，习惯性醒来，觉得好舒服啊！要转中班了，上班去。可是这次让B万万没想到的是，中班回来肚子就开始痛了，她太累了。

再见到她是一个星期后，一下子憔悴了很多，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眼睛红红的，看不到一丝的泼辣，也少了精神。问她时，只是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是个男孩，没了。”没几天，她依然恢复了往日的气派，那身体和心里的痛被生生的压在了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两年后一个秋阳高照的午后，纺织厂里几株鹅掌楸，叶子沐浴着阳光，变得缤纷起来。透过缝隙，洒下，温暖而明亮。这时，有人说：“快看大班长的朋友圈。”  “生了，男孩，7斤4两，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