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想起那个叫腊梅的女人时,我的眼前就会立马出现一条柏油马路。
那条柏油马路,是我们苏北平原上的一条叫做盐宁公路的柏油马路。
时间既然是一个酷热的夏天,柏油马路被灼热的太阳晒化了,它变成了河水的波涛,从大地上向前碾去,这就不是什么莫名惊诧的事情。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到这条汹涌澎湃着波涛的柏油马路上的,我像一叶风帆飘泊在风口浪尖上。
因为阳光虽然滚烫,但那从广袤无垠的田野上刮过来的灼人肌肤的热风,还是把我的头发吹得飞飞扬扬。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叫腊梅的女人,那个长着一张娟秀美丽的鹅蛋型脸的女人,那个穿着红衣蓝裤的、身材高挑的女人,她从远处村庄里奔过来。
她从我后边抱住我,她说:“宝贝,你到哪里去?你走了后,我怎么办?”
面对着这个把整个身心都已交付给我的二十一岁的女人,想起我跟她缱绻缠绵的恩爱,尽管我舍不得跟她分手,但由于她的母亲嫌贫爱富,我不得不跟她分道扬镳。
我掰开她的手转过身来对她说:“可是你母亲容不得我,我又怎能继续跟你在一起?”
谁知她昂首挺胸地对我说:“你是跟我母亲,还是跟我?我不管,我离不开你,你到哪里,我到哪里。我已离不开你了!”
我感动得泪水滂沱,我一把搂抱住我的这个叫做腊梅的女人,我感到她的身子是那样柔软,我像抱着一床棉被似地抱着她,我抱着她到了柏油马路上的汽车上。
汽车载着一车偷来的爱情向着那杏花春雨的江南风驰电掣般地奔驰而去。
汽车鸣响了车笛声,它在致我们的青春爱情的私奔。
既然腊梅大胆地跟我私奔了,我才不管她母亲在我们到了无锡后双脚跳得高不高呢,我只要腊梅跟我在一起就得了,其他的事情啥也不管,哪怕天塌下来我也不管。
况且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替我顶着,我只要腊梅给我“红袖添香夜读书”就行了。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我跟腊梅在无锡市南门塘路边的一家自行车厂上班。
我在锉大杠车间锉自行车车架,那个自行车车架是由各种钢筋棍子焊接起来的,是用那种铜焊接起来的。
车架的焊接处难免有高低不平的地方,这就需要人用锉刀把高处锉平,跟低处一样平滑。
锉一根车架八分钱,一天班能锉两百根,一天十六元,一月有四百八十元,没有星期天,每天都要干。
那个时候,每月四百八十元,最起码像现在的每月八九千元人民币,那是必须的,因为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腊梅则负责焊接车架,她每天固定工资十五元,活计比我轻松,只是焊接车架时,要戴上防护镜。
腊梅属于厂里的临时工,而我是跟我们苏北老家的一个私人老板干,他承包了锉大杠的活计,他干不了,招聘我们青年人干。
我跟腊梅下了班后,我们是不到厂里的宿舍住的,我们在厂后边的无锡市郊的居民区里租住了一间房子。
每天早中晚饭,我们都是在厂里的食堂打了吃,晚上我们才回到我们的租房住。
我们每天劳累过后,在自己的安乐窝里幸福地依偎在一起,这种日子,只怕是神仙也会羡慕嫉妒恨的。
啊,我到现在也不会忘记那个时候我跟腊梅赤诚相见时的情景,那是怎样的销魂荡魄的幸福和恩爱啊。
然而,这样的真挚而炽烈的爱情却随着外界势力的介入,而离我渐行渐远了。
我们到无锡的这家自行车厂上班是由我们的一个老乡介绍来的,那人就是小马,因为一些不便说出口的原因,我只能告诉你说他叫小马。
小马跟腊梅一样大,二十一岁了,他们都比我大一岁。小马在无锡这家厂里已干了两年了,他跟腊梅在同一个焊接车架车间上班。
腊梅在厂里做临时工,就是小马竭尽全力向厂长推荐的。
不知腊梅是出于什么想法,她跟我在厂外边的租房里同居了有两三个月之后,她晚上已不大按时回我们的安乐窝了,她下了班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她跟我说一声让我先回去,她要跟一个朋友去办一下事情。
有好几次我隐隐约约地看见她与小马说说笑笑地走在一起。有一次,我到厂里的男宿舍去找小马,想打听腊梅时,我却看到工友们对我意味深长地笑着。
他们并不回答我的问题,也不告诉我关于小马的行踪。
当我走出他们的宿舍时,我却听到他们说:“唉,这个小伙子也怪可怜的,自己的老婆就这样丢了。”
我听了后头脑轰地炸了一下,多少天来的猜想竟然就这样不须去深挖详察而被证实了,我在头晕脑胀中,仿佛看见了腊梅那白花花的身子此刻正压在另一个陌生而熟悉的男人的身子下。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出了厂门,刚走到南门塘路的那座石板桥前,我看见桥上有一群人。
借着路边昏黄的灯光一看,我看见有一群人围殴小马,还有一个人手持一把比菜刀稍长的刀,砍向了小马。
伴着站在小马旁边的腊梅发出的一声惊叫,小马颈项附近的动脉被砍断了,他的鲜红的血像喷泉似地往那湛蓝的夜空中直喷,也往那天上的洁白无瑕的月亮上狂喷 ,更往那天上月边的璀璨晶莹的满天繁星上疾撒。
尽管我的女朋友腊梅可能就是被小马夺去了,尽管我心里老是看见腊梅那冰清玉洁的胴体就躺在他的怀里,我对老乡的被害所激发起的疼痛不已的心情,还是超越了对小马的深恶痛绝的心情。
我冲过去,抱住了倒在血泊中的小马。
我在小马的情敌们的惊慌失措和愕然不解的注视中,我抱住了生命垂危的小马。
我用一只手去按住小马颈项处的像已经决了口的黄河花园口,我想把那像黄河的汹涌澎湃的波涛似地往外直奔而出的鲜血堵塞住,让它不再流淌。
我痛哭失声,我大叫着:“小马,小马!”
小马看见我,他的痛苦的眼神中竟然泛出了歉疚和愧恧的神情,他对我说:“小卢,对不起,对不起!”
小马话音未落,他的头一歪,就在我怀里气绝而亡,年仅二十一岁。
他的年轻心脏的怦然心动,就这样在异域他乡戛然而止,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美丽而多情的女人。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就是我的女朋友腊梅。
就在我抱着已经死了的小马的时候,南门塘路的派出所的民警来了。
那些杀死和围殴小马的人如鸟兽散,腊梅也跑了,只有我这个局外人因手上有血被民警抓了起来,何况我还抱着浑身是血的小马。
当然第二天他们抓到了真正的凶手后把我放了,我记得还是腊梅来接我的。
腊梅见到我并没有说这事与她有关,她只说她跟小马由城里回厂时,他们遭遇到那些人的围殴和追杀,那些人是本厂的人,他们是安徽来无锡打工的。
这些安徽人性子很野,即使不在他们势力范围内,他们也会把人家的地盘占领到手上,从而得寸进尺,还大言不惭地说:“我的地盘我做主!”
由于那些凶犯供认这事与腊梅无关,是他们和小马一言不合发生争执后失手杀死了小马,那把刀本来是一把水果刀,在争执中居然成了凶器。
我看腊梅神色泰然自若,我心上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我也希望小马跟她没有丝毫瓜葛。
那天晚上,腊梅对我恩爱有加,我们水乳交融地结合在一块,让我对腊梅爱怜不已,也让我把小马的死忘得干干净净。
自从小马去世后,腊梅每天都会按时回来,我跟她的感情比以前还要好,她对我也百般体贴和温柔,这从她跟我温存时是可以体味得到的,因为那深沉、真挚和炽烈的感情,是虚情假意的女人装不来的。
然而,好景不长,在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三个月后,腊梅又依然故我,她又像以前跟小马出双入对一样,她打扮得妖冶艳丽,盛妆出门。
根据我对她的跟踪和厂里人对她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议论所得到的最可靠的情报,我知道了她已投向了在厂里承包锉大杠活计的我的老板的怀抱。
我对她这样地刻意打扮,从刚开始时的不以为然,发展到漠然视之,到最后我开始对她冷言冷语了。
我之所以还没有发展到对其施以家暴抑或恶语相向的地步,是因为我始终还是爱着她的,爱她对我的美好温存和她的非同寻常的美丽。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跟踪了她后,发现她被我们老板手拉着手,在城里的一家很上档次的酒店里,跟我们自行车厂的厂长共进晚餐。
同时跟他们共进晚餐的,还有我们厂里的一个比较漂亮的女人,那女人比腊梅打扮得还要漂亮,身上不仅花里胡哨,而且还浑身散发着一股奇特的法兰西香水味。
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出离愤怒了,我虽然不想扁她,但我还是非要把她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
我冲了进去,就站在他们在大厅里包下来的雅间前,我大声喊道:“蒋腊梅!”
她跟那些打扮得衣冠楚楚其实是衣冠禽兽的男人一样,她大吃一惊,她问我说:“你怎么来了?”
那些人的神情也是这样,都好像不胜惊讶,他们在问一个相同的问题:你怎么来了?
我愤怒地喊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上次小马为你被人砍杀,我始终不相信是你这狐狸精招惹得鸡飞狗跳。今天看见你来到这个地方,还被我们老板拉着手,你还有什么说的?跟我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老虎不发威,你以为它是病猫。”
我走过去拉腊梅,她虽然没有赖着不走,但她却狡辩说:“你听我解释给你听,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不听她解释,这个千人骑万人跨的人尽可夫的娼妓,这个厚颜无耻的下贱的女人,她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拉着她上了一辆公交车就到了家里,我把她剥得精光,然后,我把她丟到床上,我站在床边,虽然砍尽南山之竹也难以书写尽她做的羞耻之事,但我还是要历数她的罪行。我不这样做,她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睛。
我说的别的话,她都能承受,只有一句话她受不了,就是我说她跟我在一起时已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因为那晚她没有落下元红。
她听了后,忽然坐了起来,她定定地看了我足足有n分钟,然后她眼含热泪地说:“告诉你,那晚我落了红,我擦拭掉了,你没看见。我是贞洁的处子,这是你否定不了的。还有,你知道你们的老板是谁吗?他是我舅舅。”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那晚,我们背靠背地睡了一夜,到第二天早晨我睡得正沉时,我感到她搂着我让千缕万缕的泪痕印在我的背脊上,当我翻身想留住她,当我想向她忏悔时,她已不见了踪影。
后来我也回家了,我到她家找她时,她不在,她父母亲对我不冷也不热,只说他们的女儿已怀孕了,不是怀的我的,让我死了这份心吧。他们让我另找对象。
再接着,让我怎么说好呢?我只能这样告诉你,我已将那个叫腊梅的姑娘伤透了心,她已不愿再见我了。
即使她后来生下了孩子,村里人都说像我,她也不愿意再见我一面。她生孩子两月后,她嫁人了,嫁给了邻村的一个大她三岁的男人,她把孩子也带去了。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秋晨,当那雁鸣声声且组成人字形雁阵飞向南方时,我却要离开家乡了,我到了那四季如春的彩云之南。
啊,远方的航船啊,季节风已吹过来了,为什么你还不回归那温暖而安全的港湾?!啊,远方的游子啊,那南飞的大雁又往北飞回去了,为什么你还不回到那生你养你的故乡?!
想起那个叫腊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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