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酱——虾酱——”
“虾酱——虾酱——”
粗犷的叫卖声,由远及近,悠远绵长地在安静的乡村小路上回响,刚刚在炕上迷瞪着眼的奶奶,雷击一般从梦境里醒来,极速地坐起,边挪腾着老迈的腿,准备下炕,边指挥着我:“快,快跑,虾酱来了,赶紧跑!”
我接到奶奶的指令,用尽了8岁时全部的速度,冲到了房后的“官道”,替奶奶打了前锋,拦截住了马上路过,即将远行的“虾酱”。
30多年前的场景,恍然浮现,皆源于眼前的一碟虾酱。现代的技术,做到了开袋即食,蘸着葱、辣椒、洋葱吃,格外下饭,也可以炒鸡蛋,和东北的农家酱相比,别有一番滋味。
虽然现在的虾酱,口感是好了很多,但是离记忆里的味道却越来越远了。
“她奶那么干净的人,啧啧,还吃虾酱,那个味儿啊。”妈妈禁不住向姥姥吐槽,一脸的嫌弃。
“吃就吃吧,你爸还吃猪大肠呢,啧啧,我的手好几天都是臭的。”姥姥用知足长乐的语气安慰着妈妈,姥姥一辈子都想着别人的好,从不做挑拨离间的事。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年都出现一次,要么在两个人一起做饭,要么一起干农活,妈妈和姥姥有说不完的话。
妈妈难道不记得去年说过?姥姥难道也忘了去年的话?
我纳闷了好久,长大后才知觉,只有亲人才能忍受对方的唠叨和牢骚。
奶奶做的虾酱,一定是在锅里“熥”,放点油,切点葱。掀开锅盖,一股腥臭味随着水蒸汽冲了出来,掩鼻不及,就和农村的旱厕掀开厕所盖子一样地冲鼻子。
全家人不敢怒,也不敢言,更不敢捂着鼻子,统一憋着气儿,等着腥臭味散一散,再呼吸。唯独奶奶像个小孩子一样欣喜,凑近了那一盆虾酱,吸着鼻子用力地嗅着,满是皱纹的脸好像都平整了许多。
“虾酱蘸葱,鲜溜溜。”奶奶边念着自己编的顺口溜,边抽出一根发芽葱,折叠几次,扎进虾酱碗里,蘸上一大坨酱,整个儿塞进嘴里,嘴角还残留着红褐色的虾酱颗粒。
“香,鲜,香啊,啧啧……”奶奶一边嚼,一边向大家伙推荐,可我记得,她从来没有成功过。
爷爷故意吸了吸鼻子,“好东西留给你吃吧。”奶奶白了他一眼,嘴里塞了一块玉米饼子,继续拿出一根葱。
奶奶冲爸爸指了指虾酱碗,爸爸会了意,抽出一根葱,几次要尝尝,手伸出去了又缩回来了,犹豫间直接把葱生吃了,赶忙把碗里的饭吃掉,放下碗筷走了。
妈妈更不用提,闻味道都想吐,吃这一顿饭属实是难为她了,奶奶对儿媳妇也不为难,她逃过一劫又一劫。
我算是有接班人潜力的,奶奶也力劝我,还破天荒地摘了一段葱叶子,蘸上一点点虾酱,喂到我嘴边。
在爷爷和妈妈幸灾乐祸的注目下,我闭着眼睛,心一横,视死如归一般地嚼了几下,囫囵个往下咽。
说实话,奶奶尝出的鲜和香我是一点没有品出来,臭的,还是臭,又不敢吐,赶忙吃了一块玉米饼子,压了下去。心中暗暗定了决心:再也不吃第二口了。
奶奶满意地看了看我,“还得是我孙女,像我,比他们都强!”
爷爷和妈妈的眼中也流露出钦佩的神色——爷爷和奶奶过了一辈子,也接受不了虾酱的味道。
奶奶吃虾酱的这段时间,为了防止坏掉,每一顿都得热一下——其实我一直都怀疑买到的虾酱就是坏的,每天家里都有一股腥臭味,直到我们闻习惯了为止。
幸好,一个春天,奶奶只买一次,不是她不想吃,只是考虑了一下我们的感受。奶奶的六个儿女,只有大姑和奶奶一样,习惯虾酱的味道,怎么吃都没够。
奶奶去世了20多年,我也后知后觉地爱上了她的口味,只是,现在的虾酱只有鲜甜味,无法复刻当年的腥臭味。
好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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