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的《棋王》写到王一生的吃,很专注,很虔诚。王一生是饿怕了的国人的影子――
“听见前面大家拿吃时铝盒的碰撞声,他常常闭上眼,嘴巴紧紧收着,倒好像有些恶心。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按,拈进嘴里。若一个没按住,饭粒儿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双脚不再移动,转了上身找。这时候他若碰上我的目光,就放慢速度。吃完以后,他把两只筷子吮净,拿水把饭盒冲满,先将上面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安全到达彼岸的神色小口小口的呷。有一次,他在下棋,左手轻轻地叩茶几。一粒干缩了的饭粒儿也轻轻地小声跳着。他一下注意到了,就迅速将那个饭粒儿放进嘴里,腮上立刻显出筋络。我知道这种干饭粒儿很容易嵌到槽牙里,巴在那儿,舌头是赶它不出的。果然,呆了一会儿,他就伸手到嘴里去抠。终于嚼完,和着一大股口水,“咕”地一声儿咽下去,喉节慢慢地移下来,眼睛里有了泪花。他对吃是虔诚的,而且很精细。有时你会可怜那些饭被他吃得一个渣儿都不剩,真有点儿惨无人道。”
我们是文明之邦,也是饿蚁之群。关于吃,我们有很多文化,更有很多辛酸与惨痛的故事。
“吃东西”的意义古代写作“喫”,简化后“喫”才写作“吃”。“吃”在古代不当“吃东西”讲。《说文解字》说:“吃,言蹇难也。从口,气声。”言蹇难,就是口吃。后来的人把“吃”字的声旁“气”写成了“乞”。简化时,“吃东西”也用上了这个“吃”。“吃”字最初的读法是qí,与“口吃”相近,也与我们的方言相近,不知道什么缘故,现在普通话中读成chi了。
几经演变,“吃东西”的“吃”写成“吃”,算是歪打正着。吃,是形声字,未尝不可理解成会意字。吃,为口而乞也。乞,乞求,乞讨。自古而今,芸芸众生,熙来攘往的,莫不都为了讨口饭吃?
春秋战国时,有才华的人投身权贵门下,为的是有一口吃的,美其曰“门客”,实为“食客”。我们这里用吃饭骂人,有“肿颈子”、“胀”、“倒头”,嗔怒中显示出吃者的贪婪。成语中“大块朵颐”与“狼吞虎咽”也都是写贪婪相,只是前者说得文曲,后者说得直白。不过,它们还没有当下的新词“吃货”来得直接粗陋,把吃者降到只会贪吃的物种。网络新词喜欢黄或暴力。“喂食”一词很温暖,至少在动物界是这样,用在网络上,也变了味,是男女光天化日之下的暧昧举动。词本无罪,是用词的人在使坏。也难怪人家使坏,好好的在大街上喂什么食,你们没家吗?
饿怕了的国人,看到动物首先想的是:它能吃吗?怎么吃它?攫取的眼光里有杀气有兴奋。说“秀色可餐”的人,明地里在赞叹美色,如果他饿了,保不齐真的把她“餐”掉。元初元末大军征战,没有粮草相随,每攻下一个地方,就把那里的人当作军粮。老头子的肉老咬不动,给下等士兵充饥;小女孩的肉嫩而细密,让当官的享用。早在晋朝,陆机在《日出东南隅行》说:“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他可不是引导人把美女当盘中餐的。
在吃上中国人不缺乏智慧与胆量。社会在发展,吃法不一样,为官者永远走在时代的前面。好吃、会吃、敢吃是一些官员的专长。他们怎么就那么馋呢?莫非他们身上饿的基因变异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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