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过世十二年了,父亲独自居住。尽管他身体硬朗,我们兄妹俩还是不太放心他一个人生活。
大哥和我多次提出来接他同住,或搬去陪他,都被父亲一口回绝,说自己一个人挺自在,不想成天被我们约束。不好违逆他,就只能多抽空陪陪,毕竟父亲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做儿女的放心不下。
周一勿扰我每周一休息,一早把儿子送去学校,就直接去父亲家。进门不到八点钟,家里通常空无一人,父亲早锻炼去了。
我是个睡眠极好的人,一大早独自坐在沙发上等父亲回家,没等五分钟就睁不开眼,索性睡个回笼觉。待父亲锻炼完身体拎着菜回来,我再起床,看父亲精神抖擞的样子,睡眼朦胧的我仿佛才是个老人家。
我问过几次,你干嘛天天那么早出门,五点半就起床也不多睡会儿。父亲总是笑眯眯地说,阳台上的叶子花、厚脸皮、令箭荷花要他照料;客厅里的几盆小叶榕盆景得修整;还有开春种下的小番茄、青辣椒也要人管呢……哪里有时间睡懒觉。
是的,在我四十年的记忆中,就不曾记得有哪一天父亲睡过懒觉。
周一勿扰父亲侍弄他的花花草草很有耐心,专注的神情像极了当年教我包书壳的样子。
我读小学时,每个学期发了新书,父亲总是用草黄色的牛皮纸陪我一起包书壳。纸要怎么裁,缝要怎么压,都教得十分细致,也不会因我的笨拙而生气,反反复复地讲,说话的声音不大,语速不快,安静沉稳,让人听了心里踏实。
母亲去世前叮嘱过我:“我若去了,你要时常来看看你爸,经常帮他拆了床单被褥洗洗晒晒,你爸是个爱干净的人。”
这十二年来,我连父亲的一双袜子都没洗过。
父亲生于四十年代初的农村,十八岁入伍参军,少年时农村的贫困与青年时期的部队生活,淬炼出一身自律、勤俭和艰苦朴素的作风。
他自己换下的衣物从不会堆在洗衣机里,总是即换即洗。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沙发垫、窗帘、床单被套等等,根本等不到我觉得脏了该清洗了,就已被父亲拆换下来洗干净了。
周一勿扰我周一到父亲家,家务事几乎搭不上什么手,真只能陪他说说话了。
父亲锻炼完身体买菜回家后,进厨房放下菜,便习惯来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看半个小时的报纸。
一周不见,我心里装了很多有趣的事情,迫不及待的想要讲给他听,可他照样先读报,并不理会我。我不敢打断他看报纸,就起身在他面前来来回回的走,或故意自言自语叨叨叨说不停。父亲往往顺手扔一份《国防时报》到我面前,头也不抬缓缓说:“你要是实在无聊,就读读书看看报吧。”我只得偃旗息鼓,不再闹腾,静静去阳台上看花开,等他看完了报再说话。
厨房里的活儿我也插不上手,有一回急了,告诉他:“我每个星期难得这一天来陪陪你,倒还累你洗菜做饭,你让我做点事可不可以!”父亲仍旧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来我也要洗菜做饭,能自己做的事最好自己动手做。”唯一让我成功抢过来的事情,就剩下饭后收桌子洗碗了。
父亲没有午休的习惯,吃过饭,约摸一点钟,我们父女俩的闲聊模式便自动开启。从最近的菜价到新上市的水果,从网络上的热门话题到身边朋友发生的小事,无所不谈。
上年纪的人,对少时的记忆特别清晰。最近一两年,父亲频频提起儿时农村生活的情景:饥荒时在田埂下寻到的被草叶覆盖的大南瓜;用灶锅洞里烤得喷香的半书包蚕豆换城里孩子的一个白面馒头;光着屁股整天闯祸挨揍的双锁;某个落雪的深冬蹲在桥头卖不完鸡蛋不愿回家的寒冷……
周一勿扰父亲总说,“你工作忙,孩子还在读书,少花时间往我这儿跑,别耽误你正事呢。”我不答应他,告诉他我和先生和孩子都会努力抽出更多的时间陪伴他,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事儿比待在他身边更重要。
一次和父亲一起看电视,父亲忽然对我说,“你看你那手机里的信息,响个不停,难得过来一天,还要回什么微信,处理公司里的事情,我是真怕耽搁你。”
我的心里一阵酸楚,脸上还是笑着逗他:“我没有忙工作,我就是贪玩儿,打手机游戏呢!以后周一过来陪您,我都不玩儿游戏了好不好?”
“那当然好!时时捧着你那个手机,我怕你有一天把眼睛给看瞎了。”
我转身走进卫生间,悄悄发了一条朋友圈:“周一是我每周唯一的一天休息,我要陪伴我家老爷子。电话静音中,有事请留言,周二给您回复。”
周一不接电话不回信息的习惯,也默默保持了多年,身边的同事和朋友渐渐习以为常,周一都不再联系我。
因为简书日更的事,破了周一不摸手机的例,我也诚恳地向老父亲交待了事情的原委:我捧着手机真没有玩游戏,是在一个叫简书的地方学着写东西。
除了简书,周一勿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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