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骂‘垃圾’。”木苏苏嘟起嘴,倾诉道。
这是一个非常奇特的会面。
木苏苏的照片还是上个金秋时节来墨城买书,就是看跳虎塔的那一次,在步行街对面的宾馆里对着镜子的自拍,灯光朦胧,底色就变得柔和,得以遮瑕。她喜欢这个豆绿色衣服的照片,那时的头发上部稍微蓬起承托颧骨,到了脖子收敛外翘,这样人的脸就被衬托得象鹅蛋了。实际上不是,她的脸型是不规则体。
他看见她,说没有图片漂亮。她就淡淡地保持沉默。
已想不起是怎么碰上他了,天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啊啊啊啊啊!在近乎同一个时间,春暖花开,他被派遣到墨城来接受“上山下乡再改造”了,
“这事情真是蹊跷,”他一肚子不服气。
木苏苏一直就觉蹊跷。
那天她已经迟到了,她总是动作很慢,而且还意识不到自己的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看手表,唉,又赶不上点了。匆匆忙忙,她胡乱拾掇了自己,就冲出门了。
“我到啦!”她第一次来到墨城这个大型超市,超市旁边是一片多层建筑,木苏苏的校友也栖居在之中,而住宅区一路前去,就进入了工业园区。所以这个超市是否可以算是本地最旺的超市。
“我在逛超市。”他回复。
木苏苏“噗嗤”笑起来,这真是一个不错的打发时间的好主意,反正他也没有等她,自己找快乐去了。
因为正要给物流仓买个配送车上放证照的储物箱,她也进了超市。
这真是一个非常奇特的会面。
也有可能他早就外面看见她,掉头而去。但她又觉无此可能,木苏苏进了公司后,就不是长发,她一直挽起头发,用尖嘴夹夹起来。这一天还穿了有跟的鞋子,着装方面,因为特色的原因,认出的可能性太小,太小。
总之,她就进了超市,混在澎湃不止的人潮,上了一面并排的扶梯,一边自下往上张望,第一眼就看见。
木苏苏就捏着包包,别过人群,紧追慢赶,终于在二楼的一排独立的外包店前追上。
当然没有错。很不好意思,用手中的包包从后面去拍前面这个人。这个人就诧异地回过头来,
简直是莫名其妙,这个陌生的女人想干嘛,他愣住了。稍瞬就恍然大悟,“刚才我在看鞋子呢,”他指着身后的店铺,“这一家竟然会卖得很便宜。”
木苏苏其实并不太关注具体是哪一国家哪一个牌子,因为对于名牌,她处在只知道LV,却不知道LV就是路易斯.威登,这样的蹩脚水平。
于是他就陪她先去买储物箱。
箱体很好找,箱盖就很难合,拿了一个透明白的,扣绊和提手是深蓝色,木苏苏从一沓摞起来的箱盖里一个一个拿起来,仔细观看表面,水平左右不平衡的,表面有细微的小颗粒凝结物的,都被她短暂地检视过后,放下了,翻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
“你很挑剔啊。”他在旁边帮着拿起,放下,整理,忍不住说。
木苏苏颇不以为然。
就去结帐,两个人并肩走,大约说起哪一届毕业之类,木苏苏就微微一笑,道,“我五岁开始念书。”
当然那个非常特殊的年代,她不知幼儿园为何物,但听闻为了哄一个哥哥去那个地方,老爹带着小不点去买饼干,被小偷扒去一个月工资。木苏苏为什么记得这事,不是“幼儿园”三个字的吸引力,而是因为饼干,啊啊啊!有饼干吃!
“不可能!”他停下来断言,横了她一眼。
她只是没有提及阴差阳错,一大群教育界的木苏苏们,高中也没考上,后来正逢第一届高考制度改革,“万一没考上是否就没有机会考大学呢?”望子女成龙凤的家长们提心吊胆,留级,复读⋯⋯木苏苏,象一只小白鼠。
书,读多了不一定好。比如“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说的就是读书人的不好。每个人问心无愧就好。
他就带她找了一家韩国风味的餐馆,坐了下来。
木苏苏就记起年轻时,同学一起玩色子猜大小,很神奇的,逢到和某一位同学,她倒扣的碗内是三个六,同学把酒喝了,再来!一阵摇晃后,她翻碗,又是三个六!再来!神了!还是三个六。当然很逗乐,也被怀疑出了老千,其实她没有,她真心实意地摇了碗,而不是作弊,用手指拨拉出三个六。
同学就换了另个同学上阵,这一次她摇出来的不是三个六,第一把另个同学就赢了,说,“她没有作弊。”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眼就认定,在满超市的人潮中,三教九流,于老城区的闲庭信步,于工业园区的周末,此行是人们一种不可或缺的娱乐方式,几百个人的灵魂交错中,那个背影就是他。是因为一个人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吗。这是一个博览群书,但未必是一心只向圣贤书的对话对象,她也可能被当作一个潜在的客户。又怎么样?江城的岁月,已经给她上过课,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与人间的关联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初识。她就坚持和他并排而座,向着门口,华灯初炽,夏夜的风也许是闲淡的吧,夏夜的人也是闲情逸致的。
“外面没有风景看啊。”他有些无奈。
木苏苏开始倒出职场上的一肚子苦水。
他变成了一个接收“垃圾”的桶,“简直就是黑社会呀”,人神共愤。顺势共情了自己所遇的那些糟心事。“我还写了一个文发出去,表达我的想法。”回味几年前的旧事,还有些心结。
“我早就约束自己,不就工作写任何文了。”木苏苏麻木道。
他们都有一个致命的错误:天真。
所谓的江湖传说,深藏功与名,腥风血雨,刀光剑影,如一根抵达心脏的毒针。
木苏苏上一次正儿八经写文,在另一个场合,每天接听着不计其数的询价电话。作为大船东的代理公司,行业鼎盛的那些年,做的全部是上门生意。资方女老板很豁达,同事全部独立作业,职级高低仅仅制约于入行年限,她写了一堆,
资方回了‘Take care⋯⋯’什么叫做两相四顾惘然。
人走茶凉,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你自己必须对此有清醒认知,而不抱有幻想。即便对方再有人情味,那都是人生一路延续下来的断点。
韩国菜其实很对她的胃口,她本就尤其嗜好泡菜,百吃不厌。这一个晚上,菜点了很多,又免费赠送了六色中碗泡菜,此地宜居,价格可能真不贵,结果剩下了很多,全部浪费了。而今日的木苏苏,餐餐“空碗”,吃到碗中一粒米饭不剩。
转天,她真的收到了他的署名件,共享了自己写过的那个文,来表明他不是大野狼,没有欺骗小红帽。
大约是不久前吧,木苏苏看到一个早年做过实业,头破血流过的网友写的文,谈及实业生存的状态,难,难,难。现实中不少人卖房去做实业,倾家荡产,最后抵不过买房的投机。这篇文让她着实思考了很久,早年,那些血淋淋的现实,被日常被教育的标准来衡量对错,错的,果真十恶不赦吗;对的,果真值得追随、传颂吗。那些照本宣科,是实务的镜子吗。
四面楚歌,断臂求生;身陷圄囹,逼上梁山。
土壤不对,再饱满的种子想必是要腐烂的,何谈艳丽之花绽放。
自保,是最直白的,符合人性,却不应受到谴责的。谁人不曾逻辑混乱,语无伦次,扼腕叹息。
她是一个有些浪漫主义色彩的人,多疑敏感,还纤细。世间事哪真有那么多巧合,巧合皆因为你愿意相信是个巧合。“感觉两个人之间不会有交集。”她这么回复。
但不久后,在那个革命的友谊的夜,她没有买到周末前夜的动车组票,上了一趟慢车。脸红扑扑的,呼出的空气里摇曳满发酵的大麦芽,这样去乘动车可能还真不太雅观。
深夜靠站,驳接站台的台阶还是镂空的,该死的中跟鞋,一只就卡在镂空处,几番抬脚也带不出来。后面的队列在等待,光脚跳站台,凉风习习吹来轻微的寒意,弯腰,双手攥紧鞋面,用力一拔丢在地上由其翻滚,
“美女,你太酷了啊!”后面下来的小伙子们就起哄。
这哪里是酷,好吧,已经不良了。所以,同住的吴小姐就关了手机,第一次把她反锁在外面了?对错两个人一半一半吧。午夜十二点过后,坐在阴凉的楼梯间打盹,几个小时也就飞快过去,
“她太过分了。”
不久后,住所很蹊跷地失窃,“现在要不要支援?”他问。
你先不用去考量缘由,或其下的意图。这是一个对女孩子很娇纵的人,应用在木苏苏身上,可能并不是好事情。毕竟,你还要顾虑到,一切是否都是她在单方面说辞。
从江城回南方探访朋友时,木苏苏感觉过自己在江城的那些年,耳濡目染,整个人变得金钱至上,变得锱铢必较,自觉不自觉都会去盘算小帐,这样的自己让自己都强烈不适应,而无比憎恶这样的自己。
习惯成自然。桥上的人看桥下的风景,窗内的人看桥上的风景,身在剧目中,能够交出一张怎么样的答卷,能够明白谁是谁的风景吗——大家都看到了美景,趋之若鹜。城市之表现越闻名遐迩,闻名遐迩所在,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城市之表现得艳丽,艳丽之下,一定对应着更令人心碎的荼蘼。
一花一世界,人们对城市犹如信徒般,狂热地热爱、追随、角逐,无法自拔。
花开当令。七月的茉莉,“一笑相逢双玉树,花香如梦鬓如丝”。茉莉的七月,独逞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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