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典型的江南水乡，虽听不见江边欸乃的渔歌声，但是却随处可见涓涓流淌的溪流。
我们的村庄都是群居的土楼，五六户人家居住在一起，一口井边浣衣，一个院子晾晒，每天早晨用竹竿撑开木质的窗户，总能听见大人们“唰唰”的竹帚声。阿玲便是这些大人们中的一个。
对待阿玲，小时候的我总是好奇又忐忑。院子里的大人都不允许我们与阿玲一家走得太近，浣衣、洗头的时候如果没有阿玲在场，院子里的大人们总会偷偷摸摸地说些什么，好像总能从他们一家的身上，找到可以聊一个早上的话题。模模糊糊的我，只能听见他们说阿玲的手脚不干净，又或者，他们家的人都不厚道，至于怎么不厚道了，我也不晓得。
可是对于我们这些小孩而言，阿玲一家却带着很神秘的色彩。
我们的院子老幼尊卑有着很严谨的秩序，家族里的人没有人可以直呼大人的名讳，可是唯独阿玲家不同。
阿玲有两个女儿，从小都没叫过阿玲一句“阿妈”，从我记事起，就听见她们“阿玲”“阿玲”地叫。记得有一度我是叫过阿玲“阿姨”的，可是阿玲说：“我不喜欢别人叫我阿姨，我喜欢别人叫我‘阿玲’。”
自那以后，我们都以“阿玲”来称呼她。觉得有趣，有时候远远地看到阿玲就喜欢大声地叫一声，换做其他大人或许是一笑而过，可是阿玲不同，她永远是以同样大的声音回应我们，有点像《请回答1988》里面的正焕的爸爸，而那时候的我就像那个傻乎乎的德善。
阿玲的家总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厚厚的一摞子古书，上面记载着各色的草药；透明的仿佛用玉石做的围棋棋子，摸起来冰冰凉凉的；总是用那么漂亮的杯子泡着那样小的玫瑰花茶……
阿玲的生活听起来好像很精致，可这些精致背后是寻常人都不想经历的苦。阿玲长期生活在一个娘家不疼，婆家不爱的处境，阿玲在夫家经常受欺负，经常被自己的大姑子追着打了一整条街。可是娘家呢？却没有半个人出来为她主持公道。这些遥远故事我都是从大人们的口中知道的。
年轻时候的阿玲还没有那么风风火火，许是被丈夫一家人打惯了，所以也便自暴自弃了。从我有意识以来，阿玲就是好赌的。手头有点小零头，就到赌场和人赌上一赌，天没黑，阿玲是不会回来的。
好几年后的一天，各自搬离了院子的我们机缘巧合重聚在了院子里，阿玲利落地挽起袖子拔着鸭子的毛。我听见阿玲唱起了歌，长长的调子，有点像台上的京剧，可是歌词却全是阿玲自己编的。
许是日头太大，汗水迷了眼睛吧，阿玲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笑着对我说：“阿玲这一辈子啊，不爱哭，这眼泪啊流不出来，都是往自己的心里咽的啊！你别看阿玲在笑，阿玲心里苦呦！”
阿玲拔不多久，又风风火火地往赌场去了。我看着有些破败的院子，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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