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深秋，她还是稚气未脱的二十二岁的小姑娘。她天真得要命。她不去想父母让她去找一个可以恋爱的小伙子，也不去想身边的同龄女伴已经有了男朋友。她看看高远的蓝天，想，为什么这天空好像比夏季时候离她远得多了，伸手快够不着了。
她站在山梁道的顶上，公交车站就在一旁，没有标示牌，也没有象征性的大石头，有的只是道旁的一间小屋。那屋子小的可怜，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住的。她不知道这个破陋的小屋子是不是就代表着公交车乘降站，反正公交车来了就在这儿停下，她就在这上车。她在等从这里经过的唯一的一趟公交车，载她回到她刚刚工作的扶城。
她梳着两条麻花辫，穿了一件新鲜的毛线外套，一条紧腿的牛仔裤，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十月天有些凉了，可她不冷，身子暖暖的。是她走了五里路运动的结果，还是她这件红色毛线外套暖和？她把两只小手分别插在毛线外套的口袋里。她欣赏着毛线外套上编织的纹理，真好看啊！喜欢了一年了，她后悔去年没买下来。这不仅是件外套，更是一份喜悦，很难得到的喜悦。
一个中年男人走上山梁道，瞥了一眼破陋的小屋子，走到离它不远的地方，站定。
这也是个回扶城的人吧！这个人穿的一身西装，手上也和她一样，什么也没拿。也是个十一假期回乡探亲的人。是一个镇子里的，可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她这时有些嗔怪自己，只知道读那些所谓的经典小说，镇子里的人都不太熟络，又会给父母丢脸了吧！想到这儿，她的脸有点烫。
她看他，在小脑袋里搜索着他可能的姓氏。她很想和他说说话。天气这么好，山梁道顶上好像空气都不流动，能和一个人聊聊天多好的事情！
那个人也在打量着她。他也不认得她。他也知道她是一个镇子里的，他终究也想不出来她是谁家的姑娘。
他先开口了:“你是谁家的？也是十一放长假回家了？”
“嗯，我们也是十一放假了。我是方家的二女。”她很高兴，说话了:“您是镇子里的吧！我忘了您是哪家的。”
“我是马青云。”男子自报姓名。
喔，这就是马青云啊！马青云是镇子里很有名的人啊！他念书念的好，是第一批考学留在扶城的人。她瞬间对他有了好感，一个在心里羡慕了很久的人，就站在眼前。
“我该叫你马哥。”她的脸上写满了敬意，一朵笑颜如花。
“方家的二女是个才女。我听我姐说过，我姐是镇子里小学的马如花。”他的笑容也顷刻绽放，挺直腰杆，骄傲的说道。
马如花，镇子里家喻户晓，谁家的娃都在她的班上待过。她也是。她的脑子里涌现马老师那亲切和蔼的脸，还有她数十年不变的利落的短发发型。
“我家姐几个都是马老师的学生。那时候我很调皮，很气马老师。”她一下子打开话匣子，过去小学时候的事情涌了满脑子。
“嘻嘻，好像听我姐说过，你小时候的英雄事迹不少啊！”他好像也一下子和她熟络起来。
“我还记得，那时候，有一次我帮父母干了很多农活，很累了，老师留的作业都是计算题，我就故意没写。老师两次检查到，批评了我，让我补写。我想知道我不补写老师会怎么样，就顽固地两次没写。气的马老师踢了我一脚，让我站在教室外边。我怕冷，就没和老师打招呼，逃跑了。跑到学校东墙边，刚爬上墙头想跳到校外的小道上，被气疯了的马老师一下子抓着了，押着我去了她的办公室，让我补写作业。我不补。马老师说你不会吧？我说我都会。马老师说你会你就马上十分钟之内全做对，不然你就是不会。我哪懂得马老师的激将法，刷刷刷，三下五除二就把计算题全做完了。马老师说，作业你补完了，可以回教室上课了。”她回忆起来，那一次让她终身难忘的记忆。
“嗯嗯，事后你走了，我姐一看你做的题全对。她还跟我们家里人说，她非常后悔踢了你一脚。”他记得这件事，姐把这事当成一个经典，无数次的在家里重复，他能忘得了？只是想不到，那事件的主角竟是如此娇小爱笑的女孩。
“我小时候很不让大人省心。上山找蛇洞被蛇追着跑；家里打洋井在井把上打秋千，把井把压折了；冬天园子里挖菜窖我在菜窖上面跳绳被爸爸罚跪。我好像是天生的让人不省心的人。”
她一旦打开话匣子，就止不住去讲那些让她忘不掉的事。
他好像很喜欢听她讲的这些故事。他很难相信这些事情，听她说话的神态和表情，他又不可能不信。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孩，他想。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吗？”也许是说累了，她想听他说。
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还有二十分钟公交车就该来了。他此时倒希望公交车晚点来。
他又看看她，那双满是期待的眼里，有一抹光。她的红色外套把她包裹得恰到好处，青春玲珑的线条给她镀上一层迷人的气息。
“我小时候也挺调皮的，春天燕子在房檐上搭窝，生了一窝小燕仔儿，我把小燕仔掏出来放在房檐底下的窗台上，气得燕子围着我叽叽喳喳，好像骂我混蛋。秋天燕子走了，麻雀占了燕子的窝，还偷吃晾在房顶上的高粱，我晚上就等麻雀睡着了，把它们一网打尽。然后找到小伙伴儿，把爱生气的麻雀烤了吃。还有，小时候河沟里尽是半米来长的线蛇，我和同桌捞上来放到空墨水瓶里，然后放到胆小的女生的抽屉里。等到女生抽墨水，吓的魂飞魄散，搞的人家父母找上家门，给我爸气的用皮带抽我。”
回忆尽管不那么美好，却是生命里永远也无法抹去的印记。
他还想起了另外一些小时候的事儿，有些不适合说出来，只在他心里又过了一场电影。
她还想问一些事情，他还想说一些事情，公交车却准点开了过来。他让她先上车，他之后也上了车。公交车卡达一声关门了，一些记忆也随之关上了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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