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无风而动。树宁静地路过了一朵猩红的山芙蓉,在缓慢行走中,以血肉之躯和大地相亲。我从那里醒来了。小楼外边,偶有蓝鸟急遽地穿过茫茫雨雾,像极了晓梦蝴蝶。
壹/
我常在想,是否有一个梦境可以永葆姿势?以某种树木,以某种器具,以某种怀抱山川的语言流传下去。想来大概是有的:地球,地球。
“地球是活的,地球是个梦,一个宇宙中最饱满的梦境。”
在这个梦里,涉着在人世间的不仅是水鹿与熬夜的花,还有许多淤泥、废弃的铁轨。十四个夜晚,我试图透过七百余纸张去触摸那些人们渐渐忘却而很少书写的淤泥和铁,在梦的边缘管窥一段锈迹斑斑的记忆。
贰/
似是,而非,文字恐难以像老旧钟表一般在精确的节点上顿留,然,它逼近了生活万象。
《邦查女孩》尤是。
在甘耀明先生的笔下,小城、森林的脚步慢慢挪动,美日、陆台的画卷缓缓摊开。恍若时空诗学般,古早与现代文明交织,自然与工业机器对话,在信仰如语言般繁杂的年代,愈是混乱,愈是温柔。
叁/
是了,从花莲到花莲,这是温柔的。
在邦查的野菜美学里,便是茎叶微弱的草芽,也有好听的学名,也会珍惜甘霖、以最有力的承载昭示生命。在摩里沙卡这并不起眼的一隅,始终有半分辽阔在以沉默的形式等待人们归去。
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故事了,一场夏日战争揭开了它的序章。沉默的男孩威风凛凛,在欢呼声里做了杀刀王,女孩为他穿过十八条街巷,如此灵窍。从此,拥有七个名字的女孩便与名满花莲的剑客同行了,走过太阳、月亮、山脉、河流,关山迢递,其心拳拳。
彼时,摩里沙卡是台湾乃至世界的缩影,是一个天然的生活场。它有森林、溪流;有少女、巧匠;有平静、激越;有驻留、追索,有个中滋味,亦有百般杂陈。一切自然而然。
肆/
于是乎,我在他们的征程中瞧见了万千生灵的美,无论是四千多万棵静默的树还是纯净的孩子。我也瞥见了白色恐怖时代的阴翳,是大和抚子,是玉里瘠仔,是老兵身体里住着的两个人,是他抱着的一块石与他胸腔里迸出的一只蓝鸟。
当美与虚妄如同潮水退去,裸露于河床的淤泥便现出了清晰的纹路,仿佛是丈量人性的尺度:悲惨身世、悲伤童年、悲哀战争、悲愤命运。纵是在悲剧中挣扎,邦查女孩、索马师仔、老兵、妓女、痴傻人、残障者……那些在大地上生活着的人啊,也铆着一股劲,建院校、护森林、归故土、攀珠峰。在人生的飘忽和不预测中,苦难和疼痛是刻进魂灵的,善、美、人性亦然。
故事的最后,又一个关乎守望的隐喻在电锯声里赫然画下休止符号。那个同树亲近的男孩在咒谶森林里梦了又梦,扁柏上刻下的遗书仿若摩里沙卡留给大地的情书末尾处一个疼惜的句点,瞬间接近爱的本质——“法莉妲丝不要哭哭,一九七九·七”。
女孩重回花莲,笑着、等她的剑客入城。
伍/
不可否认,甘耀明先生的文字是极富叙事张力和美学品格的。但我想,他多年行走高山、田野调查,才真正使得这个故事扎住了根,有了气象。由此发微抉隐,在相契于自然的同时,将历史与现实揉入另一虚幻的文字空间里,对个体与群体、自然、时代乃至整个世界的关系进行清醒的审视。
现代化的变革和撕扯之下,田园将芜,多少记忆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消隐逃亡。而在无比真切的现实之外,人们需要反思和探索个体生命的原始秉性,探寻与世界的无穷关联。
我想大概也是甘耀明先生所想。
陆/
雨水在十四个长夜里漫漶地淌过了魂灵。我终于悠悠转醒,过了好一会儿,才想清自己在哪里。窗外,再看不见蓝鸟的影子,伸手,却接住了一片羽毛。那个轻盈的梦境,曾也是这般飘飘然而来,邀人归去探幽。
在那个梦里,我藏入树腔,窥见了他人的远方之远。树在,种子在,森林的子民就在,古老的血脉终将久久传承。
于是我轻声说:愿主保守法莉妲丝不哭哭。
《邦查女孩》 甘耀明
甘耀明:写小说的人都有张酒桌,先自醉,而后醉人。
风雨飘摇的七十年代台湾,见识过人性黑暗的阿美族女孩古阿霞躲在饭馆楼梯间五年,一天终于跟着患有自闭症、开不了口说话的“杀刀王”帕吉鲁来到新家:林场“摩里沙卡”。她和他一起募款复校,拜访精神分裂的老兵,悼念政治受难者老师,接触入世救人的信仰精神。面对各种考验:暴雨狂风、森林大火、登山雪暴,小人物们用生命谱写下了一则则属于自己坚毅、温柔的传奇故事。
本书也描写了蒋介石政权白色恐怖的时代悲剧,以及进入电锯时代后山林遭到疯狂砍伐的景象,侧面呈现了那段少为人所熟知的岛屿历史。
——以上书籍内容介绍部分来源网络
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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