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去世后，张奶奶的身体一直每况愈下。
这天，刚吃过晚饭，张奶奶趁着儿子媳妇下楼散步的工夫，踱步到孙子小凯的房间。
见孙子打游戏真带劲，张奶奶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了：“小凯，奶奶，奶奶有个事，有个事想求你帮忙……”
小凯见状心里疑惑，奶奶一向性格直爽，今天怎么一反常态，说话吞吞吐吐，还搞得这么客气。他赶紧放下手上的游戏，故作轻松地说：“有啥事，你就吩咐吧。还求什么啊？”
“我想让你带我去一趟北京？”
“去北京容易啊，不过您想去北京干嘛啊？游故宫，逛颐和园，还是看升国旗？”
“我想找一个朋友。”
“朋友？您要去北京找朋友，应该让我爸陪您去啊，他以前在北京工作过，在那边认识很多人，我对那儿可是人生地不熟的。”
“这事可不能让你爸知道。”
张奶奶这话一出，小凯心里的疑虑更重了，他忍不住问：“奶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可有点不明白了，您去找朋友，为什么要瞒着我爸？您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张奶奶眼见事情瞒不过了，只得吐露实情，可刚一张嘴，眼眶就红了：“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我不怕死，我只想在死前见一个人，他是我年轻时的相好……”
什么？奶奶要让自己带她去找初恋情人，小凯不由得目瞪口呆：“啊？”
张奶奶抹着眼泪说：“这事我不敢告诉你爸，你爸百分百不会答应的。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来求你了。我活到这把岁数，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与他分开，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就想去看看他，只要能见他一面，我就是死了也甘心……”话没说完，她便嘤嘤地抽泣，夹杂着委屈和遗憾。
男人通常最怕女人的眼泪，资深美女也不例外。小凯一见奶奶哭了，急忙手足无措地答应着：“成，成，我带您去，咱们明儿就去，反正北京也不远，咱们可以当天去当天回，保管我爸不会知道。”他又多嘴问了一句：“那您知道他家住哪儿吗？”
“我知道，我知道，住海淀区的，我都抄在纸上了。”
“那您赶紧把身份证拿给我，我现在就订票，订往返票，成吗？”
“行，我现在就给你。”张奶奶终于收起了哭丧着的表情，破涕而笑，像个孩子。
张奶奶欢天喜地地走了，现在却换小凯忐忑了：这事被爸爸知道了，会不会打死我啊？万一被九泉之下的爷爷知道了，该不会半夜来找我吧？可是他害怕奶奶刚才伤心的样子，不得不答应。
有句诗叫什么来着？对了，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第二天，小凯借口去同学家玩，张奶奶则以看望小姐妹为由，各自出门，然后在附近的中山公园西门集合，一起去了北京。
直到飞在半空中，小凯才了解了张奶奶初恋故事的全貌：男人叫张茂，当年就住在张奶奶隔壁，两人青梅竹马。长到豆蔻年华，张茂生得俊朗风雅，而奶奶更是方圆几里出了名的美人，一段恋情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开始。因为两家门当户对，又世代交好，难得成就一对佳偶，所以彼此也没瞒着家里，家长们只想着再等几年便成全他们，可惜没多久，一场文革风波，让两家急速衰败，张家被下放到当地农村，而奶奶一家流落到了山东。从此相隔千里，音信全无。一段炙热的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小凯好奇地问张奶奶：“那您们分开时，有没有给彼此留啥东西做纪念的？”
张奶奶伤感地摇摇头：“根本没想到会分开得这么突然，也没想过从此以后再没机会见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纪念都没有。”
一个多小时的航程，两人只交谈了一会儿，便各自沉静下来。张奶奶完全陷入了对过去的缅怀中，小凯也不好打扰。
此刻，张奶奶期待不久之后的会见，完成对生命的交待。而小凯则心安理得地期盼着自己引导的一场成全，关于爱情的成全。
北京终于到了，张奶奶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地址。坐在计程车上，张奶奶几次问小凯，我今天看起来气色好吗？我的头发有没有乱？小凯宽慰地拍拍奶奶的肩膀：“很好，一切都很好，奶奶看起来很漂亮，放心吧！”
司机将地址输入导航软件，张奶奶终于朝着期待的目标不断靠近。直到小凯敲响那个大门时，张奶奶已经紧张地双颊淡红了。
门打开了，是一个40多岁的女人，看起来挺和善的，“你们找谁？”
张奶奶礼貌地上前回答：“你好！我找张茂，我是他的朋友，路过北京，顺道过来看看他。”
“您找张茂？”女人疑惑地看了看张奶奶，说：“我是他的女儿，不过，不过他已经死了快20年了……”
“什么？死了？”顿时，张奶奶淡红的脸颊变得灰白，嘴唇不自觉地上下颤动，两眼泛起了闪闪的泪水，“那算了，我们回去了……” 她朝着来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自顾自的，苍茫失措，带着死一般的神情，全然不理会背后女人的问询，小凯赶紧上前搀扶。
张奶奶扶着小凯的手，一路走下去，已经听不到声音。
回到家时，天已经漆黑了，城市的街灯照亮了一片绚烂的夜景。张奶奶的眼泪一直没有干涸。她借口说和小姐妹吃过东西，进了房间便躺在床上。小凯见奶奶这个样子，不禁慌了神，只得找爸爸坦白了。爸爸只是骂了一句“糊涂”，便敲开了张奶奶房间的门。
小凯知道自己闯祸了，他慌乱不安地站在门口，把耳朵结结实实地贴在上面，想尽力听清里面的谈话。
“妈，爸在去世之前，叮嘱过我，千万不能带您去北京找张老先生，因为爸老早就偷偷去北京找过他，知道他去世了。爸爸交代过我，等爸走了，张老先生就是您活下去的支撑了，所以千万不能让您知道他早已过世的消息。爸还说，只要您活着，就是三人都活着……”
“老头子，老头子，我的老头子……”房间里传来嘤嘤的哭泣声，如此伤心的声音，仿佛从灵魂深处抽出的丝，散布在了整个房间，乃至整个家里。
此刻泪水定是在奶奶的脸上交织成了网。小凯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