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与烟结缘很久。
最初结缘的是舅舅的叶子烟。
叶子烟焦黄焦黄的,一大把,放在一个细筛子里,老远就能闻到那股浓浓的烟草味。
舅舅把架子车停在门口,给老黄牛丢下一捆谷草,便擦着汗,走进门来,一屁股坐在门前的方桌旁。
盛烟的细筛就放在方桌的正中央。舅舅选出一片完整的烟叶,展开,铺在桌上,将细碎的烟叶放在完整烟叶的一端,感觉量够,便从这一端开始卷了起来。
舅舅卷烟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他正在制造一件十分精美的工艺品。
卷到烟叶的末端,舅舅留下一指宽度,用舌头添湿烟叶,将烟叶粘在烟柱上,这时,一根如雪茄般的叶子烟就大功告成了。
舅舅用火柴点上烟,满屋立即就充满了刺鼻的烟味。
我把舅舅的叶子烟拿过来吸了一口,“啌啌啌”地咳了半天,差点没被呛死。
这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事了。
二
小学也有几个同学抽烟。
他们花上两分钱,到国营商店里去买上两根纸烟,躲在教室外的窗边吞云吐雾,感觉很酷。
我有时也会凑上前去,他们便把烟递给我,让我吸上几口。
我自己几乎不会买烟,因为我觉得烟味的感觉让人不舒服,花钱买罪受很不值得,偶尔抽上两口纯粹是为了好玩而已。
大多数人是没钱买烟的,谁实在太想抽烟,就去街头捡上几个烟屁股过过瘾。有人发现将丝瓜藤的茎杆摘下一段,点燃后也可以当烟抽。
有一天放学后,我和两个同学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们来到一段坡路前,看见一辆架子车正吃力的向坡上爬行。拉车的是一个矮小的老头,他是商业公司专门运输货物的职工,我们都认识他。
我们一齐上前帮他推车,推了十多步,我们的眼睛便落在了车上的一个纸箱子里,箱里满是一条条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
我们互相使个眼色,一人拿了一条经济烟放进书包,把车推上坡后,我们便一溜烟跑到山上一间废弃的房间里。
我们每人打开一包烟,点上两支,插在两个嘴角,看上去就象长了两根长长的獠牙一一猛吸一口,两股浓烈的烟雾便从鼻子和嘴里喷踊而出。
我们在两个鼻孔里再插上两支,用力一吸一吐,整个脑袋便笼罩在厚厚的烟雾之中了。
我们笑着跳着,过了人生中空前绝后的一次烟瘾。
三
初中和高中与烟无缘,紧张的学习使我们没有功夫再去粘染那个玩意儿了。大学倒很轻松,但我们认识到了烟的危害,有意对烟敬而远之。
刚参加工作时,我被分配到炼钢厂转炉前,说是要与工人打成一片,我的师傅姓唐,长得五大三粗。
工人们互相发烟,也给我发上一只,我摆摆手,说我不会。
“小李,给你就拿到,”唐师傅看着我说,“不然怎么能与大家打成一片嘛!”
唐师傅说的没错,我到班组两个月了,我和班里的十来个工人相处得都是别别扭扭的。
我接过烟,唐师傅将他燃着的烟头递给我,我接上火,轻轻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淡淡的烟圈。
工人们笑了起来,我感到气氛确实融洽了许多。
按照交接班制度,每个班下班前,都要提前半小时清理炉下的渣道。今天因为喷渣,炉下积累了一层厚厚的钢渣。
钢渣泛着微红,很硬,需要用钢钎和铁锹处理。处理累了,工人们便擦擦汗,在铁轨上一字儿排开坐下,每人点上一支烟。
唐师傅点上两支烟,递给我一支。
“小李啊,”唐师傅吸了一口烟,吞进肚里,“工作很苦很累,想歇会就抽根烟,谁也不会说什么;但如果你不抽烟在这里傻坐着,你想领导们看见了像什么话?”
哦,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烟还有这么重要的功能!
四
从成昆线回家探亲,以前火车要足足坐上十七个小时。
我的对面坐了三个人,中间是一个漂亮的彝族小姑娘,她的两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壮硕的中年人。
两个大叔都是重量级老烟客,他们一齐发力,两根过滤嘴香烟忽明忽暗,大团大团的烟雾从络腮胡两边翻卷着不断地扩散开来。
我有些受不了,便赶忙用手掩住自己的口鼻。
我透过烟雾看了一眼对面的小姑娘,可怜的小姑娘早已掩没在两位大叔左右袭来的烟雾之中,她纤小的身形似有似无,若隐若现。
看样子我并不是最倒霉的受害者了!可怜可爱的小姑娘啊!
但小姑娘似乎若无其事,不但没有流泪咳嗽,反倒是一幅享受的样子。
大叔们连抽了三支烟,似乎过完了烟瘾,便同我右边一位健谈的大爷聊起了天。
这时,小姑娘打开挂在脖子上的一个帆布口袋,拿出了一根大约40厘米长的竹棍,看上去象是一把笛子或竹箫。
错,既不是笛,也不是箫,是一根长长的旱烟袋!
旱烟袋的一端有一个铜锅,小姑娘向铜锅里熟练地塞满一团烟叶,“啪”地一下把气体打火机打上火,红红的小嘴在旱烟袋的另一端“吧吧吧”地咂了几下。
这是一个突然情况,超出了我的想象,也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措不及防。
铜锅上的浓烟一股股地冒了出来,在空中形成一个个环环相扣的烟圈组合。伴随着烟的升腾,铜锅上的烟丝有节奏地闪着火光,仿佛一个跳动的火球。
两位大叔停止了说话,扭头看着小姑娘,身体不自觉地往两边躲去。
聊天的老大爷大声地咳了起来。
我急忙站起来离开座位,顺着车箱慢慢溜达。
“强中自有强中手啊!”我边走边笑出了声。
五
我在生产科任值班主任时,管理着当班的整个炼钢生产流程。
从铁水脱硫到炼钢再到连铸,战线足有三公里,我需要上窜下跳,瞻前顾后地协调生产,累得直喘粗气。
在这个过程中,我叼着一支烟,烟中的尼古丁伴随着空中的粉尘,饱饱地吸入我那两叶鲜活的肺泡之中!
这样整不得矽肺病才怪!
我决心戒烟。
三个月后,戒烟成功。
于是,我开始劝朋友们戒烟,给他们谈烟的危害,让他们关注炼钢厂的职工在高温粉尘状态下工作一辈子,退休后寿命大多超不过六十岁的可怕现象。
不久后,我到除尘车间担任车间主任,便决定在车间内禁烟,准备打造出一个真正的无烟车间。
我认为这是我个人的愿望,也是环保工作的任务之一。
这是公元1996年的事,没有多少人认为烟有多大危害,没有多少人对禁烟感兴趣,禁烟通知下发后,效果甚微。
我决定施行“苦肉计”。
一天,我开完会回到车间,看见我的一个朋友正坐在我的办公室等我,他一边看着报纸,一边抽着烟。
朋友走后,我叫来办公室主任,要他马上根据戒烟禁令中“谁的区域谁负责管理”的原则,考核我二百元现金,并通报到各工段各班组。
我的“苦肉计”终于生效了!
至此,全车间禁烟成功,厂部卫生检查时,在我们车间内,再也找不到一个烟头了。
随着时日的推移,戒烟已成为一股势不可挡的潮流,抽烟的人越来越少,可以抽烟的空间日趋压缩,但是,形单影只的烟民们还在坚守阵地,他们努力用自己的肺和金钱,继续为国民经济的发展作出着十分重要的贡献。
(永远平安原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