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可道》读书笔记

作者: 姜文止戈 | 来源:发表于2018-05-21 16:46 被阅读11次

    欧阳修曾说过一句:“水味有美恶而已,欲举天下之水一一而次第之者,妄说也。”说得干脆,是个明白人。

    花茶也有它的讲究。早在宋代,已有记载:“木樨、茉莉、玫瑰、蔷薇、兰蕙、橘花、梔子、木香、梅花,皆可作茶。诸花开时,摘其半含半放,香气全者,量茶之多少,摘花为伴。”而且只有用绿茶中的烘青(或少量用炒青),和香花拼和在一起窨制出来的窨花茶,才是真正的花茶。而市面上多数只是拌花茶,那些花干,是后来拌进去骗眼睛的—一看得见花的,花的魂已失去;真正的花茶是看不见花的,而花已经在茶里。这里面好像有一种人生的真义,多少消除了我对花茶的成见。

    喜欢许多茶叶的名字,听着看着就觉得耳目清亮。有个小小的心愿,那就是挑个清净时刻,新雨过,小窗明,执湖笔小楷,在宣纸上细细抄写下列茶名:西湖龙井,庐山云雾,洞庭碧螺春,黄山毛峰,太平猴魁,恩施玉露,信阳毛尖,六安瓜片,屯溪珍眉,老竹大方,君山银针,平水珠茶,苍梧六堡茶,安溪铁观音,云南普洱茶。这些都是传统名茶,鼎鼎大名,要写得大方舒展。

    轻蘸香墨,再写:休宁松萝,敬亭绿雪,蒙顶甘露,涌溪火青,天池茗毫,贵定云雾,青城雪芽,顾渚紫笋,日铸雪芽,雁荡毛峰。这些是历史上的名茶,曾经失传,现在恢复或用旧名的,端的是前人妙思,朗朗上口,活色生香,要用俏丽的行楷,写出那一种灵动韵致。

    再写:雨花茶,惠明茶,径山茶,双井绿,竹叶青……写完这些三个字的,意犹未尽,最后又写上一个四个字的:雪水云绿。这也是常喝的,怎么可以薄情相忘呢。

    一杯茶端上来,不同的人可以做出不同层次的判断,你说是绿茶,就像说出黄种人一样,对了。说是细嫩炒青?说出国籍了,又进一步。说是龙井或碧螺春?叫出了人名,原来你认识她。至于明前雨前,大致相当于一个人的青春岁月,明前约等于二十岁以前,雨前是三十岁之前,秋茶是淡淡苦涩的中年了,陈茶是老年。

    有一种命名法是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那就是“龙井43”,这除了让我想到满是试管的实验室,没有任何唤起美感的余地。虽然不至于像碧螺春旧名“吓煞人香”那么俗不可耐,但是一样毫无艺术气息,一样辜负了好茶昧、好汤色。须知茶事乃雅事,命名一事,成则千古流传,与茶俱香,败则大煞风景,两败俱伤。茶人君子,岂可不慎!

    (作者 潘向黎)

    《徐文长秘集》有“品茶宜精舍、宜云林、宜寒宵兀坐、宜松风下、宜花鸟间、宜清流白云、宜绿鲜苍苔、宜素手汲泉、宜红装扫雪、宜船头吹火、宜竹里飘烟”,说的都是和品茶相宜的环境和氛围。

    正如《煎茶七类》开篇所说,品茶一事,第一条要看人。“煎茶虽微清小雅,然要需其人与茶品相得。”人品与茶品相得,则是乐事、韵事,反之,用《红楼梦》里的一句话。“也没这些茶你糟蹋!”

    就像一句名言所说的:艺术就是没用的东西。按照与“道”绝缘者的看法,茶道云云,不是故弄玄虚小题大做,就是繁文缛节浪费时间。其实茶道的“和敬清寂”,真是妙不可言兼深不可测呢。我们所处的时代是讲生存而不是谈艺术的时代,多数男性一旦不热衷仕途经济,不渴望出人头地,便会有一种为世所弃的感觉,他们无法静下心来,享受茶道之类艺术的精髓但是女性,容易接受那种宁静和忘我的要求,在细致、复杂、深奥中抛却尘世纷扰,找到日常通向艺术和美的小径

    茶的味道,是由甜、酸、苦、鲜、涩诸味综合而成。多种氨基酸是鲜味的主要成分,酚性物特别是其中的儿茶素是涩味的来源,可溶性糖和部分氨基酸带来甜味,苦味物质主要是嘌昤碱特别是其中的咖啡碱、花青素等,酸味物质主要是有机酸。这些成分的多少,彼此之间的比例关系,决定了茶汤的滋味。对于绿茶来说,决定茶味的是酚氨比——茶多酚和氨基酸的比例,比例恰当,则鲜爽醇厚。

    那日读到一首民歌时,不由得独自笑了起来。这首民歌在陆游的《老学庵笔记》里记录着:“辰、沅、靖各州之蛮,男女未嫁娶时,相聚踏唱,歌曰:小娘子,叶底花,无事出来吃盏茶。”  

    不风不雨正清和,翠竹亭亭好节柯。最爱晚凉佳客至,一壶新茗泡松萝。 ——郑板桥

    吃茶,吃茶,一杯茶在手,清香袅袅,真味无穷,多少话可以慢慢道来,多少情意可以缓缓表白。如此品茶,难免小儿女之意不在茶,在乎你依我依的感情交流,和禅宗的机锋语“吃茶去”的境界当然迥异,但是各有各的真趣。况且爱情也是千百年来参不透的禅呢。

    有情也好,无情也罢,吃茶去!  

    至少从宋代起,下茶定亲就成为习俗。聘礼中大多真的有茶,为何如此,明人郎瑛《七修类稿》中解释得颇清楚:“种茶下子,不可移植,移植则不复生也,故女子受聘,谓之吃茶。又聘以茶为礼者,见其从一之意。”寄寓着从一而终、白头到老和必定有子之意。正因为如此,不但定亲时要有茶,婚礼上还要喝“和合茶”,并向父母长辈敬茶,都是取茶的吉祥之意。

    田艺蘅在《煮泉小品》中为自己发现的几处泉水鸣不平:“……惜未为名流所赏也。泉亦有幸有不幸邪,要之,隐于小山僻野,故不彰耳。”泉水当然有自己的命运,只不过,被名流、权贵赏识就真的是幸吗?只怕是从此红尘滚滚,车马喧扰,难保干净,天下第几泉者,“天真丧尽得浮名”罢了。

    只要觅得好水,能沏出自己满意的好茶,就是乐事,何必问虚妄的天下第几?若问到底有没有天下第一泉,也许有。在何处?在心里。除了在干净的心里,哪里有真正的天下第一泉?心泉不清不净,天下再没有干净的水、干净的茶了。

    这是周作人那篇著名的《喝茶》里的文字,那“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的名言就是出自这篇文章。

    (苦笋贴 怀素)

    听说过“好看不过素打扮,好吃不过茶泡饭”的俗话,很中国很本土的说法,虽则毫不高雅婉约,但是表达的不正是“故意往清茶淡饭中寻其固有之味”的审美追求吗?这两句放在一起,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素打扮,不是因为穿不起鲜艳的衣服,而是觉得这样好看;茶泡饭,也不是因为吃不起丰盛饭菜,而是觉得这样好吃。

     

    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

    皇上的赏识与灵魂无关,荣华富贵与内心无关,只是人生在世,如果没有这样的知音——多么寂寞,多么荒凉、千古之后,怀才不遇的人,如果看到这一幕,是否要替陆羽流下忍住了的眼泪?

    一声渐儿茶,双泪落君前。

    若入茶的堂奥,当有平常之心,不论好茶庸茶,只管处之淡然,何况茶秉天地精华,村女、茶农腕下手中而来,叶叶芽芽,来之不易,不想喝不喝便罢,怎能暴殄天物随便泼在地上?这样的人,还不如一位捧着大瓷碗,满足地享受着苦泗粗茶的村夫农妇呢!他们虽无缘品享好茶,但是对茶对水都保有天然的珍惜之心,即使算不上茶人,也差得不远了。

    中泠乍汲,谷雨初收,宝鼎松声细。柳腰娇倚,熏茏畔,斗把碧旗碾试。兰芽玉蕊,勾引出清风一缕。颦翠娥斜捧金瓯,暗送春山意。

    微袅露鬟云髻,瑞龙涎犹自沾恋纤指。流莺新脆低低道:卯酒可醉还起?双鬟小婢,越显得那人清丽。临饮时须索先尝,添取樱桃味。

    夫妇同饮,不必花前月下,更不必举杯齐眉,只要共此一缕清香、一瓯雅淡,就会对彼此多一些家常的体恤和非日常的欣赏。

    浮生如梦,而清福难得。这种清福,不知天下有几人得享?享有此福的人又是否懂得惜福?

    爱茶又爱诗,读了茶诗无数。最令我心醉神往的,就是这两句了:乳瓯十分满,人世真局促。

    这是苏东坡咏茶长诗《寄周安孺茶》中的诗句。唐宋人饮茶,以茶汤多沫为佳,沫自如乳,所以常用“谭乳”“细乳”来指代茶汤,“乳瓯”就是盛茶的茶器。这两句诗的意思可以理解为:茶器里的茶汤可以注到十分满,人生在世就有种种欠缺,不可能这样圆满了。或者,进一步:满是茶汤的小小茶杯真是广大,杯外的人世反而狭小局促。但是,这十个字的涵义似乎远不止这些。说不清但能体会到,真是一醍,醐,灌,顶。

    乳瓯十分满,人世真局促。只有对茶、对人生都有着最深体验的人,才写得出这样的诗。我认为,这触及了茶饮的终极意义。也可以反过来说,人世真局促,乳瓯十分满。正是因为人世有太多的龌龊,所以需要茶的清洁;正是人世有太多的缺憾,所以需要茶的圆满;正是人世有太多的局限、仓促、无奈,所以才需要茶里的舒缓从容、无边自在……饮茶带来的特殊时空感,是虚幻的,又是真实的,它无限广阔,澄清无尘。

    日常是灰败,茶是鲜明照眼。

    人生是干枯,茶如秋水盈涧。

    现实是暗夜,茶如明月当头。

    世道是炎热,茶如清风拂面。

    身临其境,似有我,若无我,身外之物化作烟雾散,似乎天地问只剩下一个我,一盏茶;刚刚找到自己又飘然忘却此身。“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茶飏,茶香缭绕,茶甘在喉,当此际,说忘也就忘了。

    也许,使人们对茶恋恋难舍的,归根结底,不是因为百般功用,不是因为千般风雅,而是这种在短暂的人生、局促的人世中找到片刻自在的感觉。

    如果一个人到园林喝茶,有两种状态,一是把园林当成自己的家,二是“觉得园林里是能遇上古人的,或者他们将自己就当成古人了,他在拙政园泡好茶,好像唐伯虎已经到北寺塔了,唐伯虎也是闲来无事,出了桃花坞的门,散着步一路走来…”这是苏州人陶文瑜的版本。这样的异想天开,实在是茶带来的乐趣和幻梦。

    梦中有茶,梦清;茶中有梦,茶醇。人生本来如梦,那小小茶瓯中装的,竟是梦中梦了。茶浓茶淡,茶热茶凉,只要没有喝到茶枯心冷,那梦总是不愿醒。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这是人无解的苦痛。茶园年年碧绿,但今年绿着的不是去年的茶;茶香轻扬,墓里的人一土之隔,永远喝不到一滴。茶热茶凉,茶浓转淡,其实人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什么事只要陷入狂热,冷水浇头的结局就不远了。泡沫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等待着的只能是爆裂。

    普洱茶。如今,跌到一斤百元都卖不出去,普洱茶店门可罗雀,普洱茶也还是普洱茶。它何尝热过?热的是人。更何尝疯过?疯的也是人。  

    忙的是人,茶是闲的。闹的是人,茶是静的。

    陆游诗我独爱这一首:“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世味薄,想必那时茶味犹厚。如今不知为何,连茶味也只管一年年淡了,做人真是越发地难了。

    其实世上哪有什么命中注定的唯一的另一半?在一定条件之内,本来有许多可以选择的人,你现在选择的这一,之所以是她(或他),往往因为这个人在某个关键时刻正好出现。就像一杯茶,来得早,你不想喝,来得晚,你已经喝过了,正想喝茶,茶来了,就是你的那杯茶了。

    中国顶级茶人张岱说:天上一夜好月,得火候一杯好茶,只可供一刻受用,其实珍惜之不尽也。我则怀着最虔诚的心祈祷:今生今世,愿爱茶人的那一杯茶,总是来得正及时。若有这一份甘甜,茫茫人生,也挨得过了。

    关于茶的说法里,有一个说法可能是最暖人或者最伤感的,那就是:在泡茶时腾起的雾气里,只要你心诚,你就能够看见你最想念的人的影像。其实,这就和抛硬币来决定事情一样,不在于硬币告诉你的结果,而在于硬币停留在空中时,你会突然明白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你意识到在茶的雾气里寻找的是谁,看不看见就都无所谓了。所思念的人虽可能天各一方,甚至天上人间,但思念在心,那人便时时在的,何必在心外找呢?

    在径山寺,当我们在禅房中品饮禅师亲手烹制的径山茶,有一位同行的朋友问:“外面在施工,会不会影响你们每天的功课?”禅师微微一笑,又一位朋友说:“施工是,时的,游客倒是一年四季来的,可能你们会觉得吵。”禅师依旧专心致志、动作和缓地将茶斟完,然后轻声答:“这些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他的表情波澜不惊,不,连一丝涟漪都没有起。    

    这才是“寂”——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为所动。不受环境影响的“安”和不随外界转移的“定”,以及超脱,便是茶道中的“寂”。

    “寂”是方式,由此进入茶,但通过茶,得到“安”“定”和超脱,因此,“寂”也是结果。这一层,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呢。坐在径山寺的茶席上,不敢造次妄言,但心中喜悦,如茶香飘起,似汤花涌起。

    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喝一壶茶去

    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再倒一杯酒来

    是命也,是运也,缓缓而行

    为名乎?为利乎?坐坐再去 

    晚年的东坡,对茶的态度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年轻时饮食非常讲究,对茶更是精益求精——“沙溪北苑强分别,水脚一线争谁先”,“缄封勿浪出,汤老客未嘉”,到了久经风波、看淡生死之时,这些风雅的习惯、细致的讲究都被一种大的境界取代了,那就是不执著、不固执、不拘泥,一切听其自然。哪怕是故人千里迢迢寄来的上等好茶,被不谙此道的老妻稚子按照北方习惯“一半已人姜盐煎”,他也不以为意,反道:“人生所遇无不可,南北嗜好知谁贤?”好一个“人生所遇无不可”!还有什么茶喝不得,甚至喝不喝茶又有什么要紧呢?各种人生际遇,也不过是“也无风雨也无晴”了。

    然而,真正使我对陆游心折不已的是这一首,而且只是这一首——《岱临安春雨初霁》。我也许已经厌倦了《钗头凤》,但绝不会厌烦一次次背诵它:“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尾巴:

    醉过才知酒浓,

    爱过才知情重。

    你不能做我的诗。

    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胡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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