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年三十，清晨还没起床，窗外就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传来炮仗的响声。打开窗户，那浓浓的过年的气息就随着目光四处飘摇，那鲜红的对联和福字斗方、五彩缤纷的彩旗和彩灯，还有本地特有的大旺火都挤满了人们的眼帘，让人目不暇接。小孩儿们的哄闹声和大人们见面的问候声伴在一起浸入脑海，嗅着空气中飞荡的煮肉的味道和炮仗的火药香气，让你深深地感受到年真的来到了！品味着眼前浓浓的年味，思绪不禁飞回了小时候，脑中又浮现出当时过年时的忙碌情景。
我家住在山西省的北部，或许是传统习俗文化比较浓郁，也或许是生活节奏没有那么快，也可能是人们为了犒赏辛苦劳作了一年的自己和家人。总之，晋北地区的年，从来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节日，也不只是一个旧的一年与新的一年的节点。它凝聚了我们祖祖辈辈对人生和生活的理解，寄托了我们对美好生活的赞美、热爱和追求，是对过去一年的总结，对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的企盼。我们的春节是一份沉甸甸的祝愿，是一种特别隆重的祈福活动，是一系列的感谢上天恩赐、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和庆祝丰收年景、享受劳动成果的仪式和活动。尤其是农村的寒冬异常漫长无聊，属于收获之后的农闲时期，所以对年的尊崇和重视达到了超乎寻常的程度，其时间跨度之长，庆祝方式之丰富，活动氛围之热烈都达到了让人激动不已甚至令外地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全家人的团聚、忙碌，围绕着过年展开的所有仪式、活动和味道就成为祖祖辈辈留传下来的最高期待和信仰，也成为所有人一生中最深的记忆。
对于孩子们而言，那更是铭刻在心、终身难忘的无忧欢乐的时光。这段幸福无比的时光，几乎是从腊八正式开始，甚至是腊月初七就已经悄然而至。小时候的冬天，在记忆里是真正的隆冬，雨雪也比较丰沛，经常有没过膝盖的大雪，河上也冻得特别瓷实。腊月初七的下午，孩子们都带着刨冰的工具和自制的冰车，兴高采烈地跟着眼中中高大威猛的父亲身后，去河上砍一大块冰，充作冰人为腊八作准备。放眼望去，河面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身影，奋力挥舞的冰镐，四处飞溅的冰渣以及时不时帮点倒忙又转身急着划冰车的小猴子们，还有大人们激烈的喊号声、喝喊笑骂各自小淘气的声音、孩子们兴奋的笑闹声，各种景象交叠在一起，各种声音混杂在一处。而在河的另一边，小小的村庄也热闹非凡，家家户户的烟囱袅袅地升起炊烟，各家的妈妈在忙着一边准备着晚饭一边冲泡豇豆，清洗豆芽，为第二天熬腊八粥做好准备。远远观望、侧耳倾听，心中关于年的触觉、视觉、听觉、嗅觉和味觉，就从灵魂的深处被骤然引发、轰然开启。
傍晚，夕阳斜挂在村庄的边上，把最后的一丝暖意送给勤劳的父亲们和捣蛋的娃娃们。那被充作冰人的大冰块一来显示着各家劳力的强壮，二来寄寓了每家对幸福生活的念想，所以各家理所当然地有了一较高下的理由和必要了。这时，男人们在一两个小时豪气和力气的较量之后，高低宽窄各自不同厚度不一的冰块被从河里砍凿出来。而以家庭为单位的比赛才真正全面开始，父亲的气度和力量、子女的数量和作用、冰块的大小和分量、冰人的雕刻和摆放、搬运的方法和效率都成为竞争的项目，在当时和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作为老爷们儿们夸耀的资本，转而又化为老娘们儿们骄傲的笑容和小崽子们吵闹争论的原因。此时，各家已经追着长短不一的身影，从西边的河面把自家的冰人运回家门口，一家人忙乎着把冰人立到粪堆的最高处，有勤谨和细致的人家还要刻出眉眼嘴巴，甚至还会有人雕出腿脚笑脸。最后一抹斜阳红红地在冰人的顶尖上一闪一闪，像极了那一条条不惧风雨、不畏艰难的北方汉子。汉子们打赤的臂膊和额头的汗滴，才是这个家庭，这个村庄，这片坚实的土地上最真实、最有力的依靠。他们的身后，是女人孩子的欢声笑语和房屋土地的深深沉默。
红日最终一点一点沉到西山后面，村庄也慢慢地安静下来。夜幕轻轻地挂在天穹之上，满天的星星如同一双好奇的眼睛，默默地打量着每一户人家。那灯光下讲述下午砍冰时自己风采的声音，那么地铿锵有力，那么地掷地有声，挥动的手臂总引领着女人轻轻的微笑和孩子们高声的赞叹。晚饭后不久，孩子在疲劳的侵袭下早早就睡下了，而大人们也在浸泡好豇豆，做好熬腊八粥的准备后进入了梦乡，只剩下狗吠声远远地间或呼应几下。一切都归于平静，直到黎明前，月亮还未收回辉晕，星光已经开始发轻、发飘。一盏，又一盏灯亮了起来，暖暖的撕开黑暗，一会儿的工夫，各家各户的炉灶烧了起来，锅碗瓢盆一阵乱响，腊八粥熟了。故老相传，腊八粥必须在太阳升起前下肚，不然就会害红眼病，长一脸麻子。小孩儿们揉着惺松的睡眼，打着哈欠围坐到桌前，红色的腊八粥带着腾腾的热气端了上来。先用小碗盛上一份，喊年龄最大的孩子端着碗出去上供。一般来说，供分两份，一大半喂给院里护家的大狗，一小口拨到大门外粪堆上的冰人顶端。小孩子咧着嘴，左手藏在袖子里，右手端了碗筷，犹豫一下垫着左手一把推开屋门，顶着寒风冲了出去。一忽儿，就像旋风一样裹着一身寒气，一边哈着气一边跌跌撞撞返回屋里。顺手摸两把炉筒，稍微暖一下冻僵的小手，一下子把手塞进弟弟妹妹的后领，又是一阵带着哭腔的打闹。父亲带着微笑，拽过冻得发红的小手用手掌捧住，一边比划一边说，一冷一热，小孩就长大了，不怕！母亲边放碗筷边拦着另外几个，嘴里嘟囔着，看着点时间赶紧吃，再闹就让你害红眼病，长麻子！
终于，一家人顺利地在太阳升起之前吃完了粥，收拾了碗筷。左邻右舍，当家的都来到了巷口，拍着鼓鼓的肚子，抽着烟，互相拉着闲话，火红的太阳照在脸上，一个一个映出满足而骄傲的光辉。在这样一个清冷却不冷清的早晨，寒冷再也阻挡不住人们的热情，各家都拉开了过年的各种仪式和活动的序幕。20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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