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洗衣服的女人

水边洗衣服的女人

水边洗衣服的女人

一只笼，装满旧衣裳

洗呀洗，洗亮了太阳

洗旧了月亮

洗得姑娘，成了媳妇

涝池边的柳树呵

年年发新芽，她还是坐在池边

洗衣裳，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只知道是一个男人的媳妇

八个孩子的娘

涝池也有干的时候

她就去沟里洗衣裳

瘦瘦的小溪不知道大海

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坐在溪边，水哗哗地流淌

她像个男人，狠劲搓那旧衣裳

不狠怎么行，生活苦呀

洗完最后一笼衣裳

她病了，一病就是十年

洗净了风，洗净了雨

洗净了恓惶的日子

而她的青春也被洗旧了

她坐在屋檐下，像一件旧衣裳

2017.5.19

园子

想念祖母的园子

一畦蔬菜，一片沟边的野地

被她侍弄成童话王国

困难年代，一家人寂寞的胃

因祖母神奇的手生动起来

她的手一定是神的手

种出了豆角黄瓜和白菜

也种出了蛐蛐蚂蚱与鸣蝉

还有那扑扇翅膀的蛾儿

偶尔歇脚在我的肩头

儿时大都在园子度过

跪伏在地里

听蛐蛐奏响月光

看蛾儿追寻花朵

没人能理解，童年的欢欣

沾满了泥土的芬芳

某个午后，睡着在园子

大人找到时，我在梦里变成了蛾儿

轻盈的身体，飞了起来

每日饭时，祖母都来园子喊我

而我必是坐在树下

捡拾蝉蜕，那小小的壳

容纳了我，关于乡村的

所有情感

2017.5.20

看祖母做饭

她的案板很大

她的身材瘦小

一个女人在案前跳舞

忽而前倾，忽而后撤

踮起脚，把所有的忧伤揉进面里

她说十几张嘴等着呢

擀面时发出咚咚的声响

比音乐还要动听

看祖母做面是一种享受

在我看来，她做饭的过程

就是一个仪式，吃饭者是信徒

而祖母则是讲经的阿訇

烧火必不可少

通常由姑姑主持

老风箱一掀一拉，火苗呼呼上蹿

少女的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

有时也有烟涌出，熏得她

流泪咳嗽不止

祖母在案前笑出了声

骂道，瓜女子不会烧锅

她的仪式还在进行

面擀好了，接下来是剺面

一柄长刀，双手握持，刀锋快速闪动

细长细长的面条，就像春天的柳枝

柔嫩身段让人想到女子的妖娆

然后被祖母以飞动之美甩进锅里

热气腾腾，她俯在锅前下面

额头沁出一颗颗小太阳

儿孙们在太阳下吃面

此时，祖母缓慢起身

她额前的光芒照亮了窑洞

2017年5月20日下午于永中

割猪草

一天从割猪草开始

少女的心在草叶上跳动

沾满昨夜月光，她的衣服上

残留的露水，从外湿到内

心藏在露珠里，不让人看见

出嫁了，日子还从割猪草开始

新媳妇低头走在小路上

地里干活的小伙子

投来灼热的目光

她没抬头，加快了脚步

沟里水草连到了天边

蹲伏在河滩里，割草

有时弄破了手

鲜血直流，她就掏出随身带的绵绵土

这收集于窗棂的神性之物

能止血，遂成了乡间的土药

我小时在祖母的指点下也用过

一捆湿草压在女人肩背上

让我想到太阳压了山头

她在草叶的气息里掀动日子

她说她爱闻草的香味

这土地上珍贵的草叶

它的骨骼被乡亲的一把刀

磨得坚韧无比，你看

山岩上那棵草风中伫立

还有乡村高贵的绵绵土

我想，都是祖母在穿越乡野时

从身上悄悄落下的

2017.5.21上午

青春在土布上流动

农闲时间

她叫了几个女人

在窑院里织布

日色此时是慢的

慢下来的下午时光

织进土布里

女人干净的笑声

织进土布里

织布机嗡嗡响动

土布铺到了炕上

穿到了身上

古老的乡村时间

到底是织进了她的身体

手捧土布，就像捧着自己的青春

2017.5.24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