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于网络）
文/牧逸
1.
晚上聚餐的时候，一听说蓝田准备挖墙脚，所有人都来了劲。
达少掐着手指，摆出一副老神棍的模样：“据我推算，你今年肯定能……”
“你什么时候算得准过？”中二病患者国王打断了他的话，“像个骑士那样英俊地去战斗吧！”
“我说……挖墙脚这事儿不大好吧……”我弱弱地想打断他们，却被淹没在了各种声音的浪潮中。
“你们够了！”蓝田突然一声大吼，“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挖墙脚了？”
大家愣了半晌。
过几天你是要跑马拉松吧？
蓝田点头。
你为什么要跑马拉松呢？
为了小暖。
那么小暖现在还是单身？
她有男朋友了。
所以你这不就是准备挖墙脚么？
“你们见过不去讨好妹子，反而去跑步的挖墙脚么！”蓝田又是一声大吼，“你们只是因为挖墙脚这个话题在瞎兴奋吧！”
某种无言的尴尬在人群中蔓延。
不知道谁咳嗽了一声。
我们再来确认一遍，你为什么要跑马拉松？
曾经，我也是个胖子。
你这明显的胖子减肥逆袭女神的励志故事开头还是省省吧！再说了，你现在也还是个胖子！
蓝田张口结舌，赶紧转移话题，大一的时候，我向小暖表白失败了。
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这样的画面——樱花烂漫的季节，有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像是一场大雪，瞬间铺满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樱花树下，蓝田手足无措，小暖转身翩然而去……
“你们想多了！”蓝田喷出一口水，“那时候我很怂，不敢当面表白，于是决定发短信，可短信也是室友起哄的时候帮我摁的发送……”
发送短信后，蓝田先是埋怨了室友一通，然后边是期待边是忐忑地等待回复。小暖没让他等太久，很快蓝田就收到了回复，但回复的内容却着实让他抽了口冷气——这姑娘大概是言情小说看多了，竟然要蓝田跑完一场马拉松来证明对她的喜欢。
“所以只要我跑完马拉松，我就能去找她了。”蓝田总结陈词。
“可是……”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触了他的逆鳞，“你已经大四了……之前几次比赛你怎么……”
蓝田沉默着不说话，倒是另一个和蓝田相识更早的朋友替他解释了。
获得小暖的承诺以后——或者说表白失败以后，蓝田立马报名了那年秋季的马拉松，而且是全马。
所有人都骂他疯了，毕竟他以前没有任何基础，训练的时间也没几个月了。那时候的蓝田，脸庞圆润，低头就是双下巴，T恤被肚腩撑得变形，一点都不像是能跑完马拉松的人。
没人怀疑让蓝田跑完马拉松只不过是小暖的一个借口，除了蓝田自己以外。
“跑不完我还走不完吗？”蓝田却毫不在意，反而幻想起小暖接受他以后的幸福生活。其他人转念一想，既然他本人都不担心，我还担心个啥，便也不再想这茬。
然而到了马拉松当天，蓝田在赛道上排队等待起跑时，朋友们却发现他嘴巴紧抿，脸色苍白，一身肥肉无风自颤。大家默默替他捏了把汗，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大口喘着粗气，被人群裹挟着跑出了我们的视线。
围观的朋友在起点琢磨着，连最快的黑叔叔们都得两个多小时才能完赛，靠走的蓝田岂不是要墨迹到天黑？可没想到，才一个小时，蓝田便打电话来，说因为跑得太慢，被收走了号码簿。
经历了这么一遭，蓝田终于有点相信小暖是在有意为难他。但换个角度想想，追小暖这样的美女，不经受点挫折怎么追得到呢？
于是大二一整年，蓝田早晚都泡在操场上训练跑步，想来是认真地在为大四那年的马拉松做准备。而且他的训练效果也是显著的，他的身材逐渐变好，竟隐隐有着“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趋势。也许顺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他很快就能追赶上小暖那只高傲的白天鹅，与她比翼齐飞。
2.
“然后，我听说小暖有男朋友了，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昏暗的，于是我放弃了大三秋天的马拉松。”蓝田叹了口气，“就算我能跑完马拉松，可我也跑不完与她之间的距离了。”
“我有预感。”老神棍达少掐着手指，“小暖会在不久之后分手……”
“就算咱们是蓝田的朋友，可你能说些吉利的吗？”我一脚踹开他，“那你接下来准备过几天跑完马拉松然后挖墙脚？”
“我真不打算挖墙脚……我去找过小暖……”
刚知道小暖谈恋爱那会儿，蓝田带上室友想好好教训教训那个不知好歹的男生。
他们浩浩荡荡地来到女生宿舍门口，满面杀气，人见人逃，鬼见鬼愁，吓跑了几乎所有在宿舍门口相拥的情侣，也害得不少姑娘打碎了手上的热水壶。然后他们藏到灌木丛后，准备躲起来瞧瞧小暖的男友到底是何方神圣，再趁机教训他出出气。
那时已是深秋的夜晚，寒风阵阵，树梢光秃秃一片，隐没在枝桠里的路灯在这时候绽放着深浅不一的昏黄色光晕，像是不同季节的圆月。
“小暖……会出现么？”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的确，小暖会不会出现还是个问题呢。说不定她已经待在宿舍，晚上不再下楼；说不定还在自习，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也说不定和男友在外面玩，就在外过夜了——这个可能性还是不予考虑吧。
不过幸好，没过多久，他们就看见小暖了。她依偎在一个男生怀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却遥远得仿佛存在于另一个如春的世界。
蓝田直愣愣地盯着小暖，眼睁睁看着她和那个男生拥抱，长吻，脸贴着脸在耳朵边说悄悄话，然后目送小暖上楼。
“怎么样？哥几个去把他打一顿？”室友问他。
但蓝田还是不说话，只是等那个男生走远了，才站起身子。月光肆无忌惮地洒在他的脸上，像是提前染上了经年的风霜。
“是要准备去打他么？”另一个室友问。
蓝田摇摇头，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教我打游戏吧。
蓝田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把所有人唬的一愣，没人接话茬。
跑步能让我不挂科吗？
摇头。
跑步能让我赚钱么？
摇头。
跑步能让我追到小暖么？
摇头。
那我还是打游戏吧。
所有人一齐点头。
有这么一句话：努力了不一定会有结果，但不努力会过得很舒服。
蓝田学着和室友打网游，烟雾缭绕中，一屋子人骂着满嘴脏话噼里啪啦乱点鼠标，饿了点个外卖，渴了就往嘴里罐汽水。起初，他还会觉得不跑步心里不踏实，可后来，他跑步的频率不断降低，跑步的圈数也逐渐减少，终于在下了那年第一场雪的时候，蓝田不再跑步，整日整日地窝在床上，专心过上了醉生梦死的生活。
那些日子里，蓝田日夜颠倒，翘了不知道多少节课，也错过了不少班级活动，脸盆里的脏衣服堆起了老高，垃圾桶里的外卖盒也溢到了地上。
冬去春来，料峭的春风吹过，夏天也赶着到来了，蓝田则顺利地在那段时间胖成了一个球。
他的朋友们都说，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小暖能把蓝田改造成男神，也能把蓝田变回原来的相扑预备役。
3.
“所以照这么说来，几天后的马拉松你也不可能像骑士一样英俊地跑完？”国王上下打量着蓝田。
“那你还挖什么墙角！”我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蓝田喃喃自语，我哪里是想要挖墙脚，我只是依然不甘心。
就在几天前，一条消息发到了蓝田的手机上。
那是马拉松的参赛提醒，再过一两个月，又一次马拉松就要到来了。
打着游戏的蓝田猛地想起了自己跑步的初衷，懊悔和愧疚一齐涌上心头，以及满腹的不甘。他不甘心就这样一点努力不做就认输——至少，要把马拉松的完赛奖牌拿给小暖看看，让她知道自己能够完成那个约定。
可看看一个冬天养出来的肥膘，还有深陷的眼窝和憔悴的神色，蓝田便是一阵心灰意懒，直觉得再也没有颜面站在那高洁如玉的小暖面前了。
他试着去操场跑了几圈，可刚迈开腿便喘不过气来，双腿像灌了铅，背上仿佛又座大山，胸口如风箱般嘶哑地抽动，只想赶紧回宿舍吃几口零食压压惊。
眼看着今年的马拉松没几天就要开始了，终于在今晚，他来向我们寻求帮助。
“你想找人代跑？”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开始聊自己的事。
“你们帮帮我吧！”蓝田几乎带了哭腔。
据说人在危急时会激发出潜能，你拼命跑说不定就突破人体极限了，我这么告诉他，不过可能会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
另外几个朋友上网搜索了一下，也没有发现三天速成的马拉松训练方法。
就在蓝田即将哭出来的时候，有人像是发现了宝一般喊，快看，线上马拉松要开始了。
看着“线上”两个字，我们琢磨开了，因为记录里程的只是手机上的软件，那么不论用什么方法完赛都能获得奖牌。
这么一合计，蓝田一阵激动，简直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既然如此，几天后那不可能完赛的秋季马拉松就战略性放弃吧，好好准备线上马拉松才是正道。
那天晚上，蓝田终于放下了心事，甩开了膀子大吃一顿。
到了线上马拉松开赛的那天，蓝田骑上车，打开记录软件，优哉游哉地完成了那曾对他来说没有尽头的四十二公里，然后在网上填好地址，坐等奖牌到货，打算到时好好瞧一瞧小暖看到这块完赛奖牌时的脸色。
4.
整个大四时光，我上半学期忙于复习考研，下半学期则抓耳挠腮地写毕业设计，朋友间的聚会便很少参加了。
但我听说拿到那块作弊得来的完赛奖牌以后，蓝田憋着一股气去找小暖了。
可到了楼下，蓝田踌躇了，憋着的那股气已消了半截。到底该怎么把那块奖牌给小暖。是悄悄塞进邮箱？是趾高气昂地戴着奖牌在她面前溜达一圈？还是装作不屑地把奖牌甩给她然后扭头就走？
可无论哪种方式，他都有种心虚的感觉，仿佛那块他曾无比渴望的奖牌于他却只是种羞辱。毕竟，他并没有真正跑完一场马拉松，并不能理直气壮地和小暖说，我完成了那个诺言，那你呢？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男一女的说话声，而女的正是小暖。
蓝田只感觉一阵慌乱，肚子里的那股气算是彻底散了。他赶紧躲到灌木丛后，仔细打量那一对情侣。
正是飒爽宜人的秋天，小暖长裙长发，甜美清纯，而她身边的男生高瘦挺拔，气质卓尔，俨然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而蓝田瞧瞧自己一身的肥肉，一股自卑便从心底涌上，再也挥之不去。
“我要真正跑完一场马拉松！”偷偷溜回来后的蓝田在朋友圈里宣布了这件事，然后一头扎进了操场。
有人问他，你为什么还跑，小暖又给你承诺了吗。
也有人猜测，蓝田是真的准备好好运动，变得很帅然后去挖墙脚。
蓝田缄口不言，只是把目光放在了跑道上。
我虽然觉得挖墙脚这事儿不地道，可一来他也没有对小暖做些什么，二来跑步好歹好过宅在宿舍，却也不好劝阻他跑步。
于是从秋天开始，我常常能在通往操场的那条路上见到蓝田。而这一回，一旦偷懒蓝田便觉得如鲠在喉，茶饭不思，某种心虚的感觉仿佛跗骨之蛆，日夜缠绕着他。他开始拒绝室友的游戏邀请，拒绝朋友的聚餐提议，就连一度让他沉迷的零食与夜宵，也终于狠下心拒之门外。
他的身材逐渐匀称，脸色恢复了代表健康的红润，因为锻炼，蓝田练出了一副好身材，甚至练出了人鱼线。
大家都好奇，真正跑完马拉松以后，蓝田是会去找小暖，还是去寻找另一个欣赏他的姑娘——但不论如何，以他现在的身材和颜值，想脱单是毫不费劲的。
遗憾的是，我没能看到他真正跑完一次马拉松，便因为毕业来到了另一座城市读研，只是偶尔会和达少聊一聊曾经那些朋友的现状。
就在我因为新的环境而差点忘了蓝田这茬时，某天晚上，达少突然和我说，我有预感，蓝田一周后能跑完马拉松。
我一愣，上网查了查，原来又一届秋季马拉松即将开始。
我和达少说，虽然我不能去为他助威，但请帮我转告他，我相信他能跑完。
我不知道有多少朋友前去见证蓝田的成功，但我一点都不为他担心。
我想象起那个奔跑的少年在赛场上的情形。他的头顶是灿烂的秋阳，也许有微风拂过，前方是漫长的跑道，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会穿过城市的钢筋铁骨，穿过那些仿佛燃着火焰的枫林以及不知何处送来的桂香，也穿过茫茫人海和嚷嚷喧嚣。他会喘着沉重的呼吸，脸上满是汗水蒸发后晶莹的盐粒，脖子上也会青筋暴起。
但他终于会在那些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人们的鼓励声中跑向终点，成为更好的自己。
也许在那些陌生的面孔中，就会有未来与他相伴一生的人。
5.
后来，我在网上找蓝田聊天，问他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刚开始跑步时，我的确有想过跑完马拉松后去找她。”
那现在呢，我问。
“后来我发现，错过的就让它错过吧，但我不会再错过我自己。”他对我说，“登山、溯溪、骑行，世界那么大，我有好多事想做。”
那一刻，我仿佛能感觉到蓝田在瓦蓝而晴朗的蓝天下微笑，那笑容澄澈如山泉，灿烂如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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