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由于世事变迁、社会变革、观念变化或者其它的原因,现在能让人持久感动的人和事都少了,人们的心也似乎变硬了。就是被感动了,也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过后即忘,转瞬即逝,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可是,我反复阅读抗日英烈们的家书,这些在生与死的关头、用血和泪写就的绝笔书信,时隔70多年,依然激荡着我的心胸,敲打着我的灵魂,使我数度垂泪,久久不能平静。他们崇高至伟的家国情怀,80年后依然让我们这些生长在和平年代人们感动不已,直至惭愧汗颜。
一个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肯定有很多很多的感想、很多很多的挂念、很多很多想说的话,向至亲至爱倾诉衷肠。凡是用笔写下来的,必定是最重要的,也是最真实的,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这些泛黄的家书,有铁血誓言,有谆谆叮咛,有深情关怀,有殷切希望,字里行间浸满了对国家民族的忠诚、对理想信念的追求、对父母妻儿的思念,读来情真意切,余味绵长,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不可重来,弥足珍贵。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吗?看了这些家书,你会说,有。那就是理想信仰、民族大义。
1934年11月24日,39岁的抗日名将吉鸿昌走上刑场前的几个小时,写下了一封革命遗书和三封给亲友的家书,从容地走上刑场,以手指为笔,写下浩然正气的绝命诗:“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再看他在给妻子的绝笔信:“红霞吾妻鉴:夫今死矣,是为时代而牺牲。人终有死,我死您也不必过伤悲……”
革命烈士赵一曼在牺牲前写给儿子的遗书中说:“母亲和你在生前是永久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希望你,宁儿啊!赶快成人,来安慰你地下的母亲!我最亲爱的孩子啊!母亲不能用千言万语来教育你,就用实行来教育你。”
新四军战士程雄在出征前告别父母:“现在儿就要离开大别山,走上最前线消灭敌人,保卫中华,望双亲不要悲伤挂念。儿为伟大而生,光荣而死,是我做儿子最后的心意,罪甚!罪甚!”
张自忠是抗日战争中牺牲的职务最高的中国将领,也是二战反法西斯阵营50余国中战死的军衔最高的将领。枣宜会战前夕,他留下了两封信,一封信致将士们,另一封信致其副将,却未能给家里留下只言片语。
读读他给将士们的信:“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决心,我们的国家及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致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为国家民族死之决心,海不清,石不烂,决不半点改变,愿与诸弟共勉之”。可谓句句肺腑,字字千钧,声震环宇,70多年后读来仍可令懦夫立志而壮士起舞。
枣宜会战中,张自忠壮烈殉国。当灵柩经过宜昌时,全市下半旗,民众前往吊祭者超过10万人,国民政府为他举行了国葬。延安各界也为张自忠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分别题写了“尽忠报国”“取义成仁”“为国捐躯”的挽词。
中国远征军第200师师长戴安澜在同古保卫战前,带头立下遗嘱:“只要还有一兵一卒,亦需坚守到底。如本师长战死,以副师长代之,副师长战死以参谋长代之,参谋长战死,以某某团长代之”。在北撤回国仅距云南100公里的途中遭日军伏击,戴安澜壮烈牺牲。将士们在他的皮包中发现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妻子的道别信,一封是给朋友的托孤信。在给妻子的信中,他写道:“亲爱的荷馨:余此次奉命固守同古,因上面大计未定,与后方连[联]络过远,敌人行动又快,现在孤军奋斗,决以全部牺牲,以报国家养育!为国战死,事极光荣。”拳拳之心,报国之志,令人肃然起敬,热血沸腾。
抗战爆发后,爱国华侨同仇敌忾,群情激奋,慷慨解囊,毁家纾难。华侨王雨亭致信儿子王唯真:“这是个大时代,你要踏上民族解放战争的最前线,我当然要助成你的志愿,决不能因为“舐犊之爱”而掩没了我们的民族意识。别矣,真儿!”其爱国之情、民族大义,跃然纸上。
亲情,是冬天里的暖阳,是漫漫人生路上盛开的百花,是温暖的的避风港。俗话说,国难出忠良,家贫出孝子。当此烽火连天、国仇家恨之时,这些铁血儿女的家书除了抗倭明志的铮铮誓言以外,还展现出了侠骨柔肠、血肉亲情的另一面,读来让人感动感慨,凄然泪下。
左权是抗日战争中八路军牺牲的职务最高的指挥员,年仅37岁。他一生军事著作等身,却很少谈及自己。所幸他留下了一摞鲜活生动的家书,使后人有机会了解这位情感细腻的威风男儿。“想来太北长得更高了,懂得很多事了,她在保育院情形如何?你是否能经常去看她?来信时希多报道太北的一切。在闲游与独坐中,有时总仿佛有你及北北与我在一块玩着、谈着,特别是北北非常调皮,一时在地下,一时爬着妈妈怀里,又由妈妈怀里转到爸爸怀里来,闹个不休,真是快乐。”太北是左权将军唯一的女儿左太北。戎马倥偬中,挂念孩子,想念曾经的天伦之乐,也思念妻子:“志兰!亲爱的:别时容易见时难,分离二十一个月了,何日相聚?念、念、念、念!”这些内心深处的文字,凝聚着左权将军的绵绵深情和对妻女的不舍与关爱。
左权和刘志兰婚后仅仅相处了一年多就永别了。刘志兰才25岁。也许你不知道,左权牺牲时,已经顶着“托派”帽子10年,也就是说,作为共产党员,他不能参加组织生活,这是多大的痛苦啊!此后,刘志兰一心为丈夫平反,锲而不舍地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终于在上世纪80年代为丈夫澄清了事实,摘掉了帽子,告慰已经逝去40多年的英魂。
1944年4月,日军发动了豫湘桂会战,9月,在前沿指挥作战的新四军第四师师长彭雪枫,被一颗流弹击中,壮烈牺牲,时年37岁。就在前一天深夜,他还抽空给妻子林颖写了一封家书,还没来得及寄出去。“时刻思念的颖:人们说我是个情感丰富的人,过去有点压得下,近来有点异样了,你的影子自早至晚怎么也排遣不开...... 纸短言长,夜深人静,下次再写吧。你的枫。”那颗致命的子弹将这封最后的情书穿透,鲜血将家书染成了红色。
彭雪枫和同为黄埔出身且同岁的林彪被誉为八路军“能文能武”的著名将领,深受毛泽东器重。带着革命尚未成功的遗憾,带着对妻子的无尽思念,烈士来不及说一句话就离去了。林颖后来的人生道路也是十分坎坷。作为大家闺秀的林颖,1957年在纺织部工作时先是受到批判,后被打成右派,下放改造。再后来还是经过周总理的多次协调,才摘掉了右派帽子。
吉鸿昌在给兄弟们的家书中交代后事:“兄已死矣,家中事俱已分清,唯兄所恨者,先父去世,嘱托奉养继母之责,吾弟宜竭力孝敬,不负父兄之托也”。百善孝为先,临别之际,必须把放心不下的继母养老送终之事安排妥当。
戴安澜给妻子的道别信:“所念者,老母外出,未能侍奉。端公仙逝,未及送葬。你们母子今后生活,当更痛苦。但东、靖、篱、澄四儿,俱极聪俊,将来必有大成。你只苦得数年,即可有出头之日矣。望勿以我为念。又我去岁所经过之事,实太对不起你,望你原谅。我要部署杀敌,时间太忙,望你自重,并爱护诸儿,侍奉老母。”又给朋友写了托孤信:“我们或为姻戚,或为同僚,相处多年,肝胆相照,而生活费用,均由诸兄经手。余如战死之后,妻子精神生活,已极痛苦,物质生活,更断来源,望兄等为我善筹善后。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想诸兄必不负我也”。生离死别,诸多挂念,于无声处,心如刀绞。
小家书,大文化。掩卷沉思,这些沙场绝笔分明让我们真切地体会到了厚重的中华文化、不屈的民族精神和本真的人间大爱。
回顾多灾多难、任人欺凌、丧权辱国的近代中国历史,翻翻追求民族解放、国家独立、救亡图存抗争历程,再看看今天雄踞东方、迅速崛起的泱泱中国,你不能不相信也不得不相信,正是中国有了这样一批又一批铁骨铮铮、志存高远的杰出人物,前赴后继,赴汤蹈火,文明古国才避免了亡国灭种的悲剧,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脊梁!有了他们,中国不会亡,有了他们身上气节和精神的延续,中国迟早会强大起来!
在功利化日趋严重、文化思想价值取向多元化的时代,当我们对些许小利耿耿于怀的时候,当我们对名利取舍纠结不已的时候,是否想到,80年前,有这样一批铁血志士为信仰、为民族、为国家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奉献自己宝贵的生命?读了这些家书,抚今追昔,我们会严肃而冷静地思考一个问题: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难道真是为了吃口饭?除了物质利益,就没有别的了吗?我相信著名作家苏叔阳的读后感:“沐浴在这种纯洁的感情里面,我们的感情也会得到升华,所有的读者都会在这些家书面前受到精神的洗礼。”我也愿意相信,尽管红尘滚滚,物欲横流,但在浩浩长天和沉沉大地之间,在中华民族后代子孙的心中,抗战英烈的家国情怀和精神气节将生生不息并代代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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