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

作者: 星尘星尘 | 来源:发表于2017-08-03 14:54 被阅读172次

    合欢

    (一)

    婉婉总觉得自己不是普通的家庭主妇,至少她比那些粗俗壮硕的妇女雅致,也比那些只知道穿衣打扮空虚的贵妇有内涵。自以为是,又小有情调的她,在这个小镇上没有几个朋友。

    当晨曦微微透入勾花蕾丝窗帘时,她悄悄地起床了。丈夫和女儿正在酣睡,她轻手轻脚地换好衣服,下楼闪出大门。
    在关上大门的一霎那,她仿佛出了牢笼的飞鸟,这一刻,她是鲜活的、飞扬的。她暂时忘却自己是人妻,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好穿上粉色T恤、热裤,脚下是白色运动鞋。慢跑时甩起的马尾,恍惚间又回到了少女时代。
    东方是橘色的云团,雾还未散去,柳团在雾中浓浓淡淡。堤上的围栏往身后退去,这一 路,婉婉闻到栀子的甜香。再过一 路,又是茉莉的清香。再接着是前面横巷中窜出的黄角兰的幽香,却总是只闻其香不见其踪。
    在横巷相对的堤上,一名高大男子弯腰伏在栏杆上,面对溪水,举着手机在聊天。晨曦中,男子的眉峰高耸,似乎颇为英气。
    婉婉想,跑步一个月多了,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想必是附近的人吧,早起背着老婆和情人聊天。想到这一层,婉婉对这人就更没好感了。也讨厌他玷污了深巷里传出的花香。当她往前跑经过这名男子时,用眼角的余光投去一 瞥,感觉有一道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
    婉婉坚持跑完大堤,到了堤尽头的大别墅前,那儿种了盆栽小蕃茄。一个月多了,小蕃茄从长高到开花,到现在的硕果累累,婉婉觉得好神奇。现在小蕃茄长得挨挨挤挤的,太可爱了。最大的一颗已经泛黄,手机对准拍了照片,记录下了生长过程。
    拍好了照片,婉婉跟往常一样往回跑。她又感觉那道目光依然扫射着她,令她浑身不自在。婉婉在心里“呸”了一下:这种人渣,家里躺了个老婆,手机里聊着情人,眼里还看着别人家的小媳妇。晨光如此美好,他却不去锻炼身体。一看就知道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臭男人。
    离他越来越近,深巷里传出幽幽的花香,如泣如诉。偏是这时,扎马尾的皮筋松了,晨风一吹,青丝飞扬,混合着花香。婉婉弯下腰身捡起皮筋,一道炯炯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嗨,吃早饭了吗?”
    婉婉没有搭腔,反而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跑着离开了。

    (二)


    “婉婉,虽然是小公司,这老板还是不错的,叫秦昊。工作还算轻松,待遇也还不差。只一点,要管好自己的嘴,记住了吗?”
    “嗯!”婉婉今天穿着小套装,拘谨地像个木偶娃娃一样被好友菁牵着。
    “好了,别太紧张哦!”菁抚着婉婉的手背说。
    办公桌后的男子抬起头来,一双锐利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抿着双唇。他看了一眼婉婉,对菁说:“你介绍的人的我放心,她留下了。”
    婉婉的手心都是汗, 背上也渗出了汗。她怎么也没想到那日晨跑时遇到的花衬衫男就是自己的老板。明明被酒色掏空的,此刻却人模狗样地坐在那儿,一副凛然傲气的样子。
    婉婉想,豁出去了,大不了到时辞职,过一天算一天喽,先留下看看情况再说。
    秦昊给她一大堆帐本,叫她先熟悉一下。指了指靠南一个格子间说是她的专用办公室。居然是长梯形的,置一张办公桌,清冷突兀的。坐在位置上,目光穿透过格子间口那高大的绿色盆栽,能看到秦昊的侧影。
    整个上午,秦昊一直忙碌着。婉婉正襟危坐,细心地翻阅着帐页。中途,听见一阵清冷的声音:“帮我倒杯茶!”四周静得只有空调的嘶嘶声:“苏婉。”
    婉婉一惊,跑到外面,在他的大桌上取了杯子。一下子,又找不到茶叶。婉婉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小茶罐,倒出了几枚芽茶,从饮水机冲了热水送去。
    看完几个帐本,婉婉抱到大桌上,她鼓起勇气问了一句:“昊哥,要续水吗?”见他点了一下头,婉婉作鹌鹑状捧着茶杯去续水了。
    “这是这是什么茶?挺清新的,很特别。”秦昊说。
    婉婉:“清明前,山上采的野茶,自家炒制的。”
    “怪不得有股野劲!”秦昊半眯着眼看着婉婉,似笑非笑。接着他指了指旁边的柜子,茶叶都放在那儿的。
    上午快要下班时,秦昊终于走了,婉婉也松了一口气。她溜下楼去,在小吃街吃了午餐和点心。溜达了半日,到了下午上班时间,再上楼。
    整个下午,秦昊都不在。婉婉无所事事,索性把自己那长长窄窄的办公室打扫了一番。看起来整洁了不少,婉婉挺满意。
    没想到五年后她再一次上班却是这种情景,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婉婉不禁又自艾自怜起来。
    第二天,婉婉按时来上班,她把一小罐茶叶放进柜子里。跟那些青绿色严肃静穆的茶叶罐比起来,自己这个粉色的罐子温婉柔和好多。

    (三)

    日子就像门前的溪水缓缓流逝,婉婉也习惯了自己的工作。她发现自己进了一个奇怪的公司。有时候很忙,整个楼层乱糟糟的都是人。有时候冷清得没有几个人。除了自己和另外一个姓萧的女同事,其他的都是男的。而且,婉婉还感觉到,那位美发对于自己有明显的敌意。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月,婉婉发现她的帐户打了一串令她满意的数字。她先把秦昊的办公桌、柜子、橱子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觉得意犹未尽,又把格子间口那盆栽上的绿叶也擦了一番。
    临下班时,秦昊丢下一句话:“晚上我请你吃饭。”

    华灯初上,婉婉坐在昊哥的面前扒着饭,她两腮撑得鼓鼓的。今晚的菜色比普通饭菜稍稍精致些,婉婉吃得很香。秦昊喝着饮料一直微笑地看着她。
    “第一次遇见我时,为什么不理我?”
    “你这么早出来打电话,肯定是背着老婆给情人打电话。”
    “你脑袋瓜里怎么就尽装这些?那是我兄弟,他在国外,时差不同,所以我大清早我打电话。你又是为什么在我面前掉了皮筋,弯腰去捡,难道不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不是的,我也不知道皮筋为什么刚好在你的身边松了。真不是故意的!”婉婉万分委屈地解释。
    “呵呵,说说你对公司的看法。”
    “公司里那位美女,她的工作完全就是一个闲职。她应该是你其中一个兄弟的情人。而且,她做了别人的情人,又对你又有意思,对吗?”
    “嗯,她只领工资,不做事的。你不要和她计较,但是她没有权利叫你去做什么。”
    “好,你叫我做什么,我才做什么。我看了历年的帐,早几年,你给你的兄弟们年底分红,数目不少的。后来分红越来越少了,原因是他们之中有几个在公司偷了账。他们做假账的事,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嗯,知道的,可都是兄弟。只要不太过分,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秦昊点燃了一根烟。
    “他们为什么不明白,要是他们不在公司里做手脚,你给他们的分红,比他们贪的只多不少。”
    “是啊,人心都是不足的。多年来的兄弟做到了这份上,钱是小事,没有了情份,才是令我心痛的。”
    “所以才有了我,是不是?其实我也不过是个闲职,对不对?”
    “我不在公司时,你顾着流水帐就好,记录下来就好。不要跟他们起冲突,以和为贵。真有什么事,等着我来处理。”
    “嗯,知道了。忽然间,觉得他们也蛮可爱的,我得感谢他们曾经做的假帐,才有了今天的我。”
    秦昊夹了块炸虾放在婉婉的盘子里:“是啊,我又多养了你这只白眼狼。有些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在秦昊的坚持下,婉婉上了他的车。她坐在了后座。
    回到家,打开门,黑洞洞的。婉婉进去了,洗了澡后,亲了亲女儿香香软软的小脸,挨着睡下了。

    (四)

    长长的办公室被婉婉布置得舒适温馨,有如居室。临着圆弧形的窗,窗前一弯不锈钢围栏。窗前两架木制梯式盆栽架上排列着一盆盆软萌的多肉。栏杆上挂着是婉婉编织的小篮筐,用来放小吊兰的盆栽,地上铺着勾针编织的椭圆形垫子。最近婉婉网购了一个迷你洒水壶,这几天她正爱不释手呢。
    此刻,婉婉正半跪在织毯上给小吊兰浇水。一抬头,看见秦昊一手抚着胃部,一手按在额头,神情有些痛苦的样子。
    原来秦昊胃不好,加上前几日应酬喝多了酒,现在胃正难受着。婉婉跑上跑下,买了药,买了粥,最后叮嘱:“叫你太太在家帮你熬些粥吧!”秦昊点了一下头。
    寂静的办公室,每个人都忙着手头的事。忽然一阵喧哗,一声“狐狸精”拉开了序幕:三四个如狼似虎的女人杀进办公室,抓住萧小姐就打,办公室的男人门都拦不住,那萧小姐的胸衣几乎被扯下。接着是男人打骂老婆的声音,婉婉躲在办公室里大气也不敢出。
    等他们闹完后,婉婉被叫到桌前:“你看到了什么?”
    婉婉说:“什么都没发生,我又怎能会看到什么?”
    秦昊:“很好!”
    接下来几天,婉婉早上上班时,放 一碗粥在秦昊桌上,就走开。
    秦昊:“婉婉,最近为什么总是躲开我?”
    “我们之间只是纯粹的雇佣关系,我不想让别人误会。我只想好好上班,我不想被打着离开。”
    “那个以前为我熬粥的女人,她五年前就去世了。我没有好好珍惜她,就算她在,温柔娴静的她绝对不会来闹腾的。”
    看着秦昊离开,婉婉觉得那背影确是有几分落莫,她陷入了沉思。

    (五)

    萧小姐离开后,再也没有露面,据说是回老家了。很快的,那男的不久后又搭上了另外的女子,还是照例不回家。大家对这事只口不提,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婉婉也渐渐融入了这个圈子,至少表面上要和大家和和气气的。婉婉平时也带些吃食过来大家分享。除了秦昊和几个年长的同事以外,其他人的称呼都在姓氏后面加个帅字。
    “赵帅,你设计的是什么?别墅吗?”
    “嗯,婉婉姐帮我看一下,哪里还需完善一下?”
    “我一个家庭主妇,哪里会懂什么设计!”
    “就是以家庭主妇的目光去看待,在细节方面哪里还需要更加人性化一些。”
    “这庭院的小路够一辆婴儿车转身吗?可否在灌木旁留一方可蓄水的小池,供未来的主人养鱼或养睡莲、铜钱草之类。呀!这是狗狗的窝的吗?太可爱了,旁边可以加个勾子栓狗链什么的吗?”
    “婉婉姐,你来看看我这室内的,怎么样?”说话的是小李。
    这时,秦昊推门进来了。“我说苏婉,你一大早花枝招展的就在这男人堆里穿梭吗?看来你真是太闲了。”
    婉婉趴在小李的耳边悄声说:“我觉得可以在卫生间柜子旁加个单独放卫生巾的暗格,务必隐密又安全,我想女主人会更喜欢。”说完,婉婉溜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秦昊来到婉婉办公室口的绿色盆栽前站定,绿叶上一个小卡片在摇晃,上书: 闺房重地,闲人擅入。
    “貌似这是我的地盘,还没听说过,有我不能进的地方!”
    “哟,亲爱的老板,你以为我不知道呀!之前,这儿根本不是个办公室。这长长的梯形空间,原来是你们用来堆放杂物的吧!”
    小李说:“婉婉姐,去年有一次,我带一个女孩来这窗前接过吻。”
    “原来这个地方这么浪漫呀!”这时,婉婉正站在椅子上挂一串风铃?”
    秦昊:“都不要做事了,就斗嘴吧!接下来一个星期,我们要忙得昏天黑地了。每晚都加班。苏婉,你安排好你的孩子,你也要留下?”
    婉婉挂风铃的动作停在了半空:“昊哥,我留下能帮上什么忙吗?”
    “帮我们买夜宵。”
    “好的,遵命!”婉婉笑得灿若春花,眼角梢梢都是风情。一阵风吹过,铃声落了一地,秦昊看了呆了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一切,婉婉并不知情。
    在公司,婉婉最怕就是无所事事,她有太多的精力和热情需要发泄,她渴望自己被别人需要。像她这个年龄,做花瓶已经不合适了。
    婉婉开始忙碌了,像加了小马达的工蚁,一趟趟地上下楼梯,一次次地搬运东西。
    当他们忙到夜里十一点后,来到会议室一看,长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点心,啤酒饮料,一个冒着香气的锅里还装着串串。大家实在不明白婉婉这个小女人,从哪里搬来的餐具,哪里借的厨房,哪里买的食材。
    “我好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夜宵了!”
    “昊哥,我决定了,我要留在这儿为你卖命!”
    婉婉却不吃,拿出她的小算盘在一旁边噼噼啪啪地拨起了算珠。我觉得买来的真不如自己做的好,至少比外面的干净。还很省钱,你们看,我还买了一大堆饮料。我算了一下这个星期下来,昊哥给我的钱还会余下一笔。等这次工程结束后,我们还可以再聚一次。
    连秦昊的一个兄弟都说:“苏婉,你这厨艺真没话说了,我可以叫你婉婉吗?”
    “当然可以,尽管叫。”
    “你老公他不生气吗?”
    “不生气,他叫我酥酥呀!”
    “这太让人羡慕了!”

    合欢


    (六)


    天气渐渐热了,办公室里的人也少了。婉婉已经三四天没见到秦昊了,她来到小李旁边。
    小李说:“昊哥呀,他当老司机去了。婉婉姐如果无聊了的话,去做一大篮包子,我带你去工地玩玩。”
    婉婉穿着小碎花的大V领系带连衣裙,戴着大大的遮阳帽,脚上穿着软软的平底鞋。小李带着她从公司的车库牵了一匹皮卡,就“铿锵铿锵”地上路了。
    工地的外沿搭了一个遮阳棚,远处很多辆挖掘机、铲车之类的在来来回回地工作。那长长的、有力的机械手,把公路边的山坡都挖去了一大片。
    工人中也有几个是认识的,最后从高高的工具车下来的身影却是婉婉很熟悉的。那汗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滴到胸膛上,又淌成小河往下奔流。
    婉婉一直认为,老板都是在包间里搂着小姐醉生梦死,或者在幽暗的按摩房昏昏欲睡。“小李说你去当老司机了。”
    “是当老司机呀!”此时,秦昊洗了脸坐到婉婉的旁边。通红的双眼,胸膛和臂膀都被晒黑了,还有一脸的胡渣。他和其他人一样抓起包子便大口地吃起来。婉婉一个错觉,自己仿佛进了土匪窝。
    “正值农忙,大部分工人跑回家了帮忙了。工程时间又紧,我的朋友兄弟们都在帮我,我自个儿总不能躲起来享福吧!我自己更应该以身作则地坚守在第一线。偶尔慷慨陈词一下,挺爽的,哈哈!”
    婉婉明白,在这个场合,她不能多说什么,她只是她的员工,甚至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能落在秦昊身上。
    有人吃了包子后分明还在婉婉的前胸扫了一眼,不时地传来一阵压制的笑声。“腾”地一下婉婉的脸红了,她狠狠地白了一眼小李,出什么馊主意,非要送一篮包子过来。
    “包子都吃了俩,眼睛还不老实了呢!”不知谁说了一句,接着又是一阵轻狂的笑。
    秦昊掐灭烟头,对婉婉说:“你看,你还是回去吧,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你再不走,他们就围在这儿不去干活了。”
    秦昊转身离开遮阳棚,,给婉婉丢了一句话:“天太热了,下次别来了!”只是他不能说:婉婉,等我回来。

    婉婉看着他高大厚实的背影走向工具车的那一刻,心里很不平静。
    皮卡车颠簸在路上,婉婉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着,不能平静。当她听到小李说,秦昊和他的两个朋友昨晚一夜没睡,把山挖了个半空时,婉婉的胸口猛抽了一下,酸酸的。

    “李帅,到公司后,你还是打个电话给昊哥他们,叫他们几个休息一下,别这么拼了。万一昊哥倒下了,谁给我们发工资历呀!”
    工程结束了,大家庆祝了一下。秦昊开玩笑说奖励一人一个妞。婉婉就不服了,她不要妞,只要包个红包就可以了。
    想要红包就被起哄着喝了两杯啤酒。婉婉是被 扶着上车的,不一会儿便醉倒了。车拐了几个弯后,在一处僻静的地方,秦昊泊了车。他想:怪不得婉婉平时滴酒不沾,原来酒量是那样的浅。
    “婉婉,你没事吧!”婉婉却嘤咛一声,枕着手臂继续睡。蜷缩在车位上的婉婉像个婴儿,原本婉约细致的五官,现在更加柔和妩媚。
    秦昊不想现在就送婉婉回去,他觉得婉婉此刻只属于他,虽然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就这样看着。
    若在平时,秦昊和苏秦是两道相对流向的河流。他们相互吸引着,但却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流向,克制自己那激起的浪花。
    秦昊最近不能坦然面对苏婉那温柔的、无辜的、忧伤的、羞怯的眼神,却在这宁静的夜,趁她睡去,窥探着苏婉的美丽。
    现在秦昊不怕苏婉再投来探究的目光,沉睡中的她如同一汪神密、幽静的深潭。秦昊那一弯溪流缓缓地注入深潭,去充盈它、淹没它。
    车厢内浮动的是苏婉身上散发的幽香,裙裾的一角不经意被风撩起。秦昊靠近了她,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叫了一声“酥酥”。没想到,醉酒沉睡的婉婉听到有人唤她酥酥时,竟伸出双臂紧紧拥住对面的男子,闭着双眼嘴里却不停地喊着“老公”。
    秦昊半弯着腰,僵住了。那香艳妖娆的胴体近在咫尺,但心却远在了天涯。他慢慢地把紧搂着自己的双臂移开,往婉婉身上披了一件他的外套,自己出了车门。
    秦昊坐在车头上,点了一支烟,在夜风中,那背影是孤寂的。只见那腥红的烟头,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七)

    婉婉看着听完故事刚入睡的女儿,心里一团的柔软。她抚着女儿的黑发,搂她睡在自己的臂弯。房间里的灯反照在窗帘上,大床那边是空的。婉婉叹息了一下,熄灭了床头的灯。

    黑暗中,有时欲望会悄悄地来,在暗中潜伏着,蠢蠢欲动。婉婉觉得那是羞耻的,有时恨自己。在以前,她会在厨房烧很多菜,她切着肉,涮洗着蔬菜。做好了之后,有时一个人吃,有时丈夫会在吃,但都是看着手机在吃饭。他们吃着菜满足了口欲,然后婉婉觉得自己饱了。日子就是这样过下来了。想到了这些婉婉很心酸。
    过了很久,才会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紧接着是上楼的脚步声,然后脚步声会在二楼的电脑房前静下来。丈夫真不知道楼上有一个等待的妻子吗?那是她听了十年的足音,在黑暗中她等了十年,从最初的甜蜜到最后的麻木。
    婉婉知道,她最少还要等上一节课的时间。接下来还是等待,也是漫长的。听到他上三楼的脚步声了,接着是卫生间洗漱的声音,然后他把房门打开,隔着女儿躺下。
    婉婉说:“明天我要去出差,大概三天。”
    丈夫:“好的。”
    “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没有。”
    没过多久,传来丈夫均匀的呼吸声。婉婉的欲望也像潮汐一样退去。她的一滴泪在枕边滑落。
    第二天,她随秦昊出差了,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女儿。
    “婉婉,你的房间在我的隔壁,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秦昊说。
    长长的甬道,下面铺着厚厚的地毯,壁上奢华精致的墙纸,灯光是昏暗慵懒的。婉婉觉得气氛压抑又暧昧,正手足无措。
    秦昊欲从婉婉手中拿过房卡:“发什么呆?我帮你打开。”
    “不了,谢谢,我自己来。”
    抢房卡的过程中,秦昊的手分明碰上了婉婉的指尖。最后,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婉婉也没有再发信息给秦昊,一夜无话。
    长长的甬道,,铺着厚厚的地毯,昏黄慵懒的灯光照在壁上装饰画上那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肉体上。
    婉婉拎着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毯上,她脚步不稳,身上散发着酒味。她身后的秦昊如一头雄狮,一把把婉婉按向墙壁,大手毫不客气地抚上她的胸部。他吻上了她的唇,肆意蹂躏着,久久不放。
    婉婉被固定在墙上,动弹不得。不知是在酒精的作用下,还是被秦昊的男性气息所盅惑,渐渐地,她放弃了反抗,而瘫软在了秦昊的怀里。
    一阵莫名的战栗,婉婉惊醒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天哪,居然做了这乱七八糟的梦,该死的秦昊。
    婉婉打开灯,幸亏只是一场梦,她曲起双腿坐起,手双紧紧地拥住自己。先是豆大的泪珠一颗颗落下,然后是成片的眼泪流泻。
    第二天早上,再次看到秦昊时,婉婉感觉怪怪的。特别是无意间看到他的唇时,她更是莫名的紧张。
    在自助餐厅时,秦昊把一杯凉水推到婉婉跟前:“先喝杯凉水压压惊。你这个样子叫“雨润杏花红似娇”,你再这个样子的话,等下客户肯定以为我昨晚攀过墙折了一枝杏花。

    (八)


    已经是第三天了,成败就看今天了。
    今天,婉婉换上了临出门买的衣服。衣服风格是简约的,但有些贴身的料子很显身材,修长的米色包臀裙,在后面开了人字叉,迈开长腿时,圆润的胯部款摆,便摇落了一路的风情。上衣露出左肩,收紧了腰部。婉婉的耳边响起服装导购的话:“乳沟挤挤就有了,锁骨深呼吸也就有了。”再配上银色的高跟鞋,如莲落池水,摇曳生姿。
    婉婉松松垮垮地绾了一个发髻, 别上一个水钻发饰。第一次在秦昊面前戴了耳环。精心化了妆,涂上唇膏的嘴唇更加润泽动人。
    婉婉在前,秦昊在后。婉婉觉得有一道炽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臀上,然后攀上她的腰,往上移到她的背上,然后落在她裸露的后颈停留些许。又从背部下滑,在腿上游走。婉婉只觉得背后一阵酥痒和灼热。
    婉婉也不回头,她说:“昊哥,你在我前面吧!”
    来到跟客户约好的地方,自有秦昊跟他们谈判周旋。婉婉基本上坐在那儿陪笑,有时也提供一些信息。
    那肥头圆肚的陈老板却当着众人的面,把他那肥腻腻的手搭在婉婉的纤手上,眼睛透着淫光盯着婉婉猛瞧。婉婉强忍着恶心,只能陪着笑脸。
    婉婉从卫生间出来,刚过拐角,那胖子趁四下无人,伸出脏手捏了婉婉的臀部一把。要不是这时,他的手机响起,婉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婉婉知道这个屈辱,就算咬着牙也要受着。回到秦昊的身边,她才觉得安全些。
    陈老板说:“合作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晚上我请大家唱歌,秦总一定要去,还有苏小姐。”他又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婉婉。
    秦昊爽快地答应了,婉婉一脸惨白,一颗心迅速地往下沉。
    秦昊:“苏婉,我的预算表呢,材料分析表呢?”
    婉婉:“对不起,秦总,我没带。”
    “这么重要的文件,你居然没带?”秦昊站起,一个响亮的耳光掴向婉婉。由于用劲太大,婉婉被掀到一边,血丝从嘴角渗出。
    泪水迅速从眼眶溢出,婉婉不停地道歉:“对不起,秦总,再给我一次,我回去准备。”
    夜很深了,婉婉却没有睡。手机在闪动,是秦昊打来了。
    “喂,婉婉,合同签下来了。婉婉开一下门好吗?我什么都不做,相信我,我就来看你一眼。”
    灯光下,他们相对而坐。
    “婉婉,痛吗?”
    “不痛?”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知道,不想让我去陪客人?”
    “是不是打得很重?”
    “不重,戏不真。”
    “我看着那混蛋尾随你去的,我趁他再对你动手脚之前,给他打了个电话。其实那时我就在附近,但我不能出面保护你。你怪我吗,婉婉?”

    “不怪,我能理解。”

    “婉婉,像你这样的女人,不应该出来做事的,应该在家由老公疼着、宠着。
    “我结婚十年了,我和他很幸运地过了七年之痒,却沦陷在了十年冷漠里。没事的,再过几年,就熬成了相濡以沫。”
    “婉婉,婚姻不是你认为的这样的。”
    “秦昊,上次我们打算买房子,他说我不出钱,房产证上就没有我的名字,还说女儿也是他的。虽然,这些可能是玩笑话,但我的心冷了。为了孩子上幼儿园、上小学,我辞了职,在家待了五年。自从他说了那样的话,今年春天我出来做事了。我已经三十好几了,也不漂亮了,我没有房子,没有孩子,没有丈夫,没有家,没有钱,我不能没有工作。秦昊,你知道吗,我没有安全感,我好害怕。”
    “婉婉,你应该跟他好好谈谈。”
    “也谈过了,他说他好累,有压力。他不喜欢我过度照顾他,他说他很反感。他叫我不要事无巨细地照顾他,当然他也不会来照顾我,彼此给对方空间。于是,我们就冷漠了。刚认识我的时候,他叫我‘甜心小酥酥’。到现在,恐怕我只是他孩子的妈而已。去年情人节,我也没奢望他会送花给我,可他一个电话也没有打给我,哪怕一个信息,或一个问候。回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了。我知道,他忙。那件事后,我不想再在那牢笼似的家里待了,它让我 感到窒息。唯一让我留恋的是我的女儿。”
    秦昊过去,轻轻地把婉婉揽进自己的胸口,让她在自己的怀里靠着。他也坚守着自己的承诺,过了一会儿,他离开了婉婉的房间。

    (九)
    晨曦,微风,柳荫的岸堤。秦昊和婉婉在大堤上晨跑,跑到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不约而同地慢下来。
    “还认为我是个被酒色掏空的花心男吗?”
    “没有,哈哈!”
    他们结伴来到那棵下面蕃茄旁,串串红玛瑙般的小蕃茄晶莹娇艳,婉婉又一次拍了照片。
    秦昊摘了一颗放在婉婉的手心,她睁大眼睛看着秦昊大叫:“我们不能摘的!”
    秦昊笑了,伸手很绅土地请婉婉往前,来到了那座大别墅前,他拿出了钥匙,婉婉疑惑地跟随秦昊进了屋。
    秦昊在婉婉面前放了一杯水,再往她的怀里塞了一包纸巾。
    秦昊的神情开始忧郁,目光变得黯淡深远:“在我年少时,我遇见了一明清雅的少女,我们彼此动心,一见衷情。几年后,我如愿以偿地娶了她作妻子。不久后,我们有了儿子。那时我穷,她跟我吃了不少苦。我敢拼,运气也不错,五年后,我盖了大房子给他住。我以为,给了她大别墅、汽车,请了保姆就好了。我更加忙碌了,当然也开始了花天酒地。外面太精彩了,我纵情享受了,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婉婉,你看见没有?就在那个窗口,她日夜地盼着我归来。她每晚都数着堤上的路灯,她等我回家。她做好了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他熨好了我的衬衣,叠好了我的睡衣。她在窗台边等待,细心地分辨出哪一声是我的汽车驶进村口的声音。”
    婉婉的泪一颗颗流下来,她拿出纸巾擦拭:“她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你,为什么不撒娇?”
    “对啊,她为什么不撒娇?她确实不像你这么会撒娇,她总是那么安静,她不跟我说她需要什么,我以为她就不需要什么。包括她得了绝症也不告诉我,我是最后才知道的,那时她已病入 膏肓。后来,她安静地去了。医生说,她也有忧郁症,她是不想再活下去了……”
    婉婉:“你为什么做出这么混蛋的事,做怎么可以这样?她是你的妻,你为什么不去关心她,陪伴她。”婉婉止不住地又流下一串泪。
    “我们的婚姻维持了十年。她走后,院子里的小蕃茄红艳艳的。再也没有人守着灯等我归来,再也没有穿过被她抚过的温暖的衬衫,没有人再为我在飘着香味的粥前放一盒胃药。我把我的妻子弄丢了,把爱也弄丢了。”
    泪从秦昊的眼角滑落,他低下头,深埋在双腿之间:“我试着照顾儿子,给儿了做饭,陪儿子做功课、玩耍。甚至尝试着种小蕃茄,刚开始,我种不好,结的果子不多。到了第五个年头的春天,出了好多健壮的苗,我把苗小心地分栽到盆里。有个晨跑的傻妞天天拍我种的苗,从开花到果子微红。于是,我试着跟她打招呼,她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讨厌!”婉婉终于止住了哭,端起水喝了。这时,阳光洒进了窗户,门口出现了一个半大的少年,似深林里小鹿一样修长俊逸的少年,他嘴角微漾,鼻子和下巴像极了秦昊。只是那 眉眼又是清秀静蕴的,莫非来自于他母亲的遗传。
    门口背着光,蓝球服少年叫了一声“爸”,看到婉婉时,先愣了下了,后红着脸叫了声“姐姐”。
    “嗨!小哥,你好帅 !”婉婉热情地打着招呼。
    秦昊:“把你那炽热的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他还是个孩子?”
    婉婉:“以前,觉得你挺帅的,现在一比,才知道你有多老!”
    小巷口簇拥着几棵伞盖似的绿树,开了粉粉团团、毛茸茸的花。那些小降落伞似花儿聚在一起,堆成一片粉色的云霞。
    婉婉费力地跳起来试图采下其中的一朵花,秦昊从后面过来,很轻松地够下一朵,递与婉婉。婉婉把花别在鬓间
    秦昊说:“她很美!这是什么花?”
    “合欢!”

                                    (完)

    合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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