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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的婆娘】
她褪去所有衣物,坐在石头上,解着辫子上的红头绳。明晃晃的大腿荡啊荡,紧致的臀部让人恨不得捏上一把,白皙而又修长的手指像是玉兰花似的……
“阿布,别跑远啰!”阿雅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沙哑却又响亮的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我。
我翻了个身,想着没做完的梦,想着没瞅完的女人,打算接着睡。木窗吱呀吱呀地响,风吹了进来,凉飕飕的,我彻底醒了过来。
昨晚我是关了窗户的,望着被风吹动的蚊帐,阿雅又来帮我开窗了?
我叫彭来,阿雅是我外婆,刚刚她喊的阿布,是我外公,去世不到一年。我妈说阿雅精神上有问题,不过我觉得除了每天早上喊阿布的事以外都正常,她还是疼我爱我的阿雅。
我穿着背心裤衩,踏着人字拖,随便抓了抓头发就下楼了。
我很不愿意来这种偏僻的地方,好好的暑假就这么泡汤了。在这种手机没信号,电视靠锅盖的地方,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没什么可做的,哦,对了,还有帮阿雅守守小卖部。我妈非得让我来陪阿雅说说话,我说接她去城里一起住得了,干嘛就要这么折腾?阿雅不肯,她说她得在这儿,她不能丢下阿布一个人。
我舀了碗苞谷粒,一摇一摆地来到马厩前。阿雅养了匹像马不是马,像驴不是驴的动物,嗯,阿雅说是骡子。骡子,马和驴杂交的,有马的力气,有驴的耐力,用来驼东西最好。我又参了些稻草进去,马和驴可以杂交,是不是什么动物都可以互相杂交?我也不知道,这种问题不在我这个不学无术的高二学渣能力范围。
小卖部支着台式电扇,上面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无论天气多热,阿雅从不打开它,她说她有那把蒲扇就够了。电扇的插头起了一些锈,不知道能不能通电?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我插上插座,接通了电源。灰尘随风飞扬着,电扇慢悠悠地摇头晃脑的。我凑近电扇,风力不大,不过好歹有风了。
我得找块镜子,脸上冒了几颗青春痘,不知道可不可以挤掉?翻箱倒柜找了一早上,终于在玻璃柜底下淘出了半块镜子。就是那种圆圆的,大红色边框的镜子。用纸揩了半天还是像粘了什么一样,揩不掉。
“你是阿来吧?”我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约摸五十左右,皮肤黝黑,满脸褶子。
我应了声,继续挤着痘痘。
“昨晚买的面条发霉了,你看是不是过期了?”男人把面条轻轻地放在玻璃柜上,小心翼翼地问着。
我拿过面条看了一下生产日期。在这里,小卖部的东西要是没有明显的变化就没什么问题。
我皱了皱眉,随手把面条扔进垃圾桶,转身换了把面条,说着:“无论什么,发霉、变味、漏气都要拿来换,别吃了进去。”
“哎哎。”他点了点头,咧开嘴笑了:“有空去我家坐坐。”
我敷衍地回应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他那不知是什么颜色的短袖衫被汗水染湿了一大片。
我望见她来的时候,我一边吃着冰棍一边挠着裤裆。她的头发很乱,仔细看才看出她是绑着辫子的,红头绳在糟乱的头发里若隐若现。她的脸白白净净的,五官也好看。她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有些松了,似乎都不怎么合身。
她旁边的男人买了包烟,刚要走却和迎面来的阿雅聊上了。她一动不动地站在玻璃柜前,直愣愣地望着我。她时不时地回头看了看那男人,又在玻璃柜上指了指。
“椰子糖啊,一颗一角,一板三块五。”我顺着她指的位置瞥了下,说着。
她又回头望了望,皱着眉使劲地摇了摇头。不要椰子糖?可她指的位置就只摆着椰子糖。她的食指依旧在玻璃柜上指着划着,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卫生巾?”我把玻璃柜最底层的卫生巾掏出来放在她面前。
我比她高出一个头,我和她的距离只隔着玻璃柜。
她突然凑近我,张开了嘴巴。短短几秒钟,却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她的牙缝里尽是些黑黑的东西,似乎从来没有刷过牙。她的嘴里空洞洞的,像是见不到底的深渊。她没有舌头?她没有舌头!
“走了走了,别在这儿吓唬人!”那男人就在这几秒间冲了上来,一把揪过她的头发,硬生生地把她拽走了。
她挣扎着,一心想要挣脱开。她用手胡乱地捶着,却都捶了个空。她又动脚踢着踹着,一路飞扬的尘土模糊了他俩。
“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走了很远,依旧能听见那男人的叫骂声。
“村尾张大个的疯婆娘。”阿雅和我一样,望了很久。
婆娘?那女的看样子也就和我差不多,要说父女我倒是相信。
“舌…舌头没了?”一想起她那空洞洞的嘴巴,我就不禁毛骨悚然。
“发起疯来自己咬断了舌头。”阿雅说得不痛不痒。
我轻轻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头,疼得咧开了嘴。
“阿来,你尿裤子了?”阿雅望着地上的一滩水,不可置信地问着。
“冰棍化了,你没看见那还有根棍吗?”吓得尿裤子倒不至于,不过我的冰棍什么时候掉地上了?
【炭字纸条】
她褪去所有衣物,坐在石头上,解着辫子上的红头绳。明晃晃的大腿荡啊荡,紧致的臀部让人恨不得捏上一把,白皙而又修长的手指像是玉兰花似的。手倒是给我挪开啊,挡住了挡住了。我躲在一旁的草丛中偷窥着,不料她猛地一扭头,张开了嘴,黑漆漆的牙缝,空洞洞的嘴巴。
睡个午觉,吓得我从躺椅上滚了下来。大汗淋漓的,衣服全湿了。电扇不紧不慢地转着,这个夏天太难熬。
阿雅说今天村里办喜事,下午让我自己去晒场喝喜酒,她得去帮忙。
晒场在村子中央,我去的时候人都已经坐满了,全部人就等着上菜。晒场旁支起几口大锅,顶头也没个遮掩。煮好的菜盛在大盆里,冒着热气。几个小孩追着喊着跑了过去,一路的灰尘。
“快开饭了,站这儿干嘛?”阿雅把我领到了一处相对凉快的地方,跟桌边坐着的人打了招呼又去忙了。
“坐坐坐坐。”一男的在他旁边给我腾了个位置,又添了副碗筷给我。
菜很快就上齐了,坐我旁边的男人帮我添了碗热气腾腾的饭,笑着给我夹了满满的肉块。
太阳还没下山,热气还未散去。望着一桌子冒着热气的的饭菜,我一点儿都没有胃口。
那个没有舌头的女人也来了,她是提蘸水的。一桌子的人都在忙着大快朵颐,我不得不给她递碗。她一直看着我,脸上青了一块,想都不用想都知道定是前几日那男人留下的。她的眼眶里含着泪水,是不是疯子都这样喜怒无常?我真怕她又在我面前张嘴,幸好她打了蘸水递给我就走了。等等,碗底好像有什么,纸?我捏在手心里,不动声色地塞进裤包。
她给我张纸干什么?
我没怎么吃就回去了,一路上东张西望的,生怕有人跟着。也不敢在路上就掏出那张纸来,要是被人瞧见怕不好。
到了小卖部,我蹲在玻璃柜后面,慢悠悠地拿出了那张纸。这像是从哪里抠下来的报纸,一小块报纸上面,赫然写着“救我”二字,用手一摸字迹就淡了些,再多抹几下,字迹就完全消失了,手上糊了层黑灰。对,她是用炭写的,烧火的柴炭。如此娟秀工整的字迹,会是阿雅口中的疯婆娘?
这事,蹊跷。
“今天在晒场上看到那个没有舌头的女人了。”我一边吃着冰棍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着。
“怎么,她跟你说话了?瞧我老糊涂了,她哪里还会讲话?”阿雅摇了摇头,自顾自地纳着鞋垫。
“她看着才和我一样的年纪,怎么就嫁人了?”
“山里的女人,嫁得早,我十六岁那会儿就跟了阿布。”阿雅眯着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穿针引线,看着很费劲的样子。
“她是哪儿的人,她喊什么?”我一手捏着针,一手捏着线,一下子就穿过去了。
“又不是你婆娘你用得着晓得那么多?”阿雅似乎在刻意回避我的问题:“我们喊她阿哑,哑巴的哑。”
阿哑,那以后我也喊她阿哑,总是称人家没有舌头的女人不好。
“哑巴又不是疯子,疯子怎么还放出来在晒场上打菜?”我不依不饶地追问着,我总觉得我能问出点什么。
“她就是疯子,小孩子哪儿来那么多话,赶紧睡觉去!”阿雅挥了挥手中的鞋垫,赶我上楼睡觉。
阿雅平常就一个人守着小卖部,我来了之后就整天往村尾跑。村尾有一棵老树,枝叶繁茂。村里的老人整天坐在树下,忙着手里的针线活。
“外婆,酱油怎么卖?”我从小卖部跑到村尾,老远就扯开嗓子喊着。
“来来来,正好帮老太婆穿个线。”阿雅旁边的老太太招着手。
树下果真清凉,比小卖部里的电扇凉上好几倍。
“在缝些什么咧,整天整天地缝?”我望着篮筐里的黑布白布,问着。
“等我这个老太婆回老家后穿的。”老太太笑眯眯地说着。
“回老家?哪儿的老家?”回趟老家还要如此劳神,要说想穿得漂漂亮亮,随便买件新衣就好。
“你三阿婆在缝寿衣,寿终正寝装进棺材时穿的。”
活生生的人就忙着为死去做准备,不过山里的老人除了每天缝缝补补做做针线活似乎也没什么其他事情了。
“三阿婆还得活上一二十年,衣服怕是穿不成了。”三阿婆听我这么一说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回去的时候路过一小屋,应该是灶房,窗户没用纸糊着,被烟熏得黑漆漆的。阿哑的脸冷不防地出现在窗口,吓得我后退了一大步。她也没做什么,望了我一眼又继续蹲下升火,张大个就在一旁切着菜。
张大个来买面条的时候攥着一把零钱,没等我数完拿着面条就走了。我翘着二郎腿数着零钱,一把面条三块五,刚好,不多不少。等等,我的手怎么黑了,炭?我一张一张正面背面认真地看着,果真,在一张一角的纸币上有字!“SOS”,同样的炭,同样字迹!我无法相信一个疯子,一个山里的疯子知道sos是什么意思?
这事,的确古怪。
趁着中午没人,我点了根烟,我得捋捋。
第一次和她见面是在小卖部。
张大个和阿雅在聊天,她偷看过张大个好几次。
她不买东西却一直在玻璃柜上指着划着。
她看上去很着急却又不会说话。
她不得已才张开嘴好让我知道她没有舌头。那么,我就会想她舌头是怎么没的,自己咬断的?
她没疯,这点我似乎可以肯定了。
等会儿,她在玻璃柜上指着划着却又不买任何东西?指着划着,划着?对,那时候她绝对是在玻璃柜上写着什么,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哎哟哟,还读着书咧,怎么抽上烟了?”阿雅一边驱散着屋里的烟雾一边呵斥着。
“没……没抽,我只是给它点上了。”地上一个个被我踩扁的烟头,我自己都不信我没抽烟。
“我不跟你爸妈说,但你答应我往后不能再抽了,啊?”阿雅收了剩下的半包烟,倒出来一把折断了。
“好好好,不抽了不抽了。”为了向阿雅表明决心,我把指缝里夹着的半根烟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给我讲讲张大个的疯婆娘呗,我回去写篇作文。”阿雅今晚不纳鞋垫了,楼上的锅盖刚修好,她的小电视机又可以看了。
“写什么作文?”阿雅一直盯着电视。
“就,暑假作业,老师喊我们写一篇关于假期所见所闻的作文。”我戴起眼镜,拿着纸笔端坐在小板凳上,装作认真而又正式的样子:“我打算写张大个的疯婆娘。”
“没什么好写的。”这样都套不出阿雅的话?
我没说话,陪着阿雅看着电视。
“你要写就写写大山里山山水水花花草草。”
“大山啊大山!”我摘下眼镜,收起笔纸上楼了。
阿雅怎么也不肯说,没有打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不能贸贸然地去救人呐。
“听说面条发霉了可以拿来换,是吧?”张大个一大早就来小卖部前等着换面条。
我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接过发霉的面条。
“等会儿,面条上写着什么?”我瞅了一眼,二话不说扔进垃圾桶,又赶忙拿了一把面条塞进张大个手里。
“面条上面不得写着生产日期吗?”张大个还探着脑袋张望着,我悄悄地把垃圾桶往里挪了挪。
“不……不对。”张大个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猫下身子从垃圾桶里捡起了面条:“这是什么?”
面条的包装纸上模糊地看见“help me”,得亏张大个不认识英文。
“就说你文盲吧,我喊我家阿来在每把发霉的面条上写着‘过期',怎么就被你买去了?”阿雅及时出现,替我解了围。
“这样啊!”张大个挠了挠头,乐呵呵地放下发霉面条,深信不疑地走了。
“写的什么?”阿雅沉下脸,问着。
“没……没什么,你看,就是沾了些炭。”我藏起那只沾了炭的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
这里的电说停就停,电扇完全不起作用了。阿雅在躺椅上摇着蒲扇,闭目养神。看她的样子,似乎不会觉得热。
我叼了根冰棍出了门,天热得很,冰棍很快就在滴水了。我不怎么出门,每回来阿雅这儿都只守在屋里,我对大山并不感兴趣。
我爬上屋后的小山,凉风习习,这是个好地方。我望着这个小村落,零零散散的人家应该不到一百户。隔着几公里的地方,似乎也有人烟,不过肯定和这儿的一样,没多少人。再往远处看,除了山还是山。层层叠叠的大山,环绕着小村落。无论进山出山,都得山里人带路。出了山之后,还得走上一小时左右,到镇上坐城乡公交车去县里,再从县里乘客车。
“救我”“SOS"“help me”
我怎能坐视不理?
我嚼烂了带着甜味的木棍,吐了一口唾沫。
这事,绝对有问题。
我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家家户户亮起了灯,在大山里星星点点。回到家时阿雅独自一人看着电视。
“这小孙儿被拐走几年,找回来了也不认爸妈。”阿雅估计是被电影感动了,哽咽着拉起我的手放在她的掌心里:“我的阿来啊,你在学校要好好读书,千万不能到处乱跑。”
“要是我被拐走了外婆你会不会找我?“望着泪眼婆娑的阿雅,问这种问题似乎有些残忍。
“找啊,拼了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把你找回来。”阿雅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她的掌心比外面的天气热多了。
“村尾张大个屋里的姑娘,丢了这么久她家里人找都找不到。”
“嘘,你听谁说的?”阿雅出门望了望,关了门,上了闩:“唉,你也别怪我不说,说给你听也没有用。”
“你就说说,我当是故事听。”
阿雅擦了擦刚才流的眼泪,讲着:
那姑娘刚好是阿布去世那段时间娶进来的。说是娶,黑灯瞎火,五花大绑地用骡子驮了进来。那姑娘日夜哭闹,吵得整个村子都不得安宁。后来呐,舌头没了,也就没声了。
“这是绑架,犯罪的!”
“人自然不是张大个绑的,他买来的。”阿雅淡定从容地讲着,哪像我。
“村里没人管,村长呢,村干部?”
“村长的婆娘也是买来的,人家上得了床下得了地,还给村长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欢欢喜喜的。”
我不敢相信我听到了什么,照阿雅的说法,村长婆娘认命了,不吵不闹,跟自己不是被拐来一样?不不不,我无法接受。
“明天跟我出山进货,早点睡。”阿雅关了电视机,也准备去睡了。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像是串在烤架上的乳鸽、乳鸭、乳猪……随便什么都好。我干脆坐了起来,点了根烟。蚊帐里的蚊子三五成群,很是嚣张。我死死地封住每一个破洞,看看谁能得意到最后。
“咳咳咳……”我猛啜了一口,熏得我赶紧开了蚊帐,跑到窗户边。
舌头都没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命都会折在这大山里。不行不行,我得救她。我又狠狠地吸了口烟,呛得我眼泪花都冒出来了。
【无能为力】
“阿来,你把她带来干嘛?”阿雅知道我要干嘛。今早天没亮我就去村尾张大个门口躲着了,趁着阿哑出来撒尿,一出厕所就给她拽来了。
“天太热,她说想跟咱出去买条裙子。”我向她使了使眼色,她笑着比划着。
和我们一同出山的还有村长婆娘,她要去给娃扯块布做衣服。
“外面的裙子贵得很,你跟我去扯块花布,我给你做裙子。”村长婆娘热心肠地说着,看来她没有任何怀疑。
“来,盖着些,山里日头毒。”阿雅找来一块头巾遮住了阿哑的整个头。
我牵着骡子,阿哑紧紧地跟在我后面,阿雅在最后头挡着。村长婆娘时不时跑到前面和阿哑聊着,大都是劝她想开些,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之类的。我要是那头我牵着的骡子,真想给这婆娘一蹄子。你认你的命你嫁你的鸡你随你的狗,在这儿瞎聊些什么?我怕再这么呱唧下去,引起别人的注意就麻烦了。
“我就说一大早人怎么就不见了?”怕什么来什么,张大个一把扯下阿哑的头巾,上来就抡了她一巴掌:“跑,还想跑是不是?”
“张大个,像你这么动不动就打人的,谁不跑?”村长婆娘扒拉开张大个,挡在阿哑面前:“人家小姑娘跟我出去扯块布做条裙子。”
村长婆娘在了这么几年都没跑,她的话在张大个那里还是有几分说服力的。
“穿什么裙子,走走走,跟我回家!”阿哑低着头,不情不愿地跟在张大个后面。她回头望着我,眼眶红红的。
“就说了没用吧,这回要不是村长他婆娘,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阿雅依旧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她似乎早就料到了。
我装作写作业,一边转着笔一边回忆着今天出山的路。要是今早出发的时候标上记号,那该多省事。我在笔记本上画着路线,又涂涂改改。后来干脆撕了,换成铅笔,擦了又画,画了又擦。山路崎岖,岔道繁杂,很多地方根本回忆不起来。我咬断笔头,吐了口唾沫。
“那姑娘也是可怜,做了张大个的婆娘,时常得挨打。”阿雅叹着气,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又停住了。
“我一定要救她出去!”我信誓旦旦的样子像是电影里的英雄,心中油然而生的正义感前所未有。
“救得了一个,救不了全村救不了整个大山。”是啊,像这样的大山,不知藏了多少被拐的女人。
“找到人贩子,把人贩子抓起来。”
“找不到,谁都不会让你找到的。”阿雅在这大山深处生活了这么几十年,她似乎早就在我之前想到了所有问题所有答案。
阿雅睡得很早,她说她睡不着,只是想躺着,静静地躺着。
我关了电视关了灯,摸黑上楼。我趴在木窗旁,山里的夜晚凉快得很,就是蚊子太多。这里看着似乎离夜空很近,近得像是可以够到北斗星。要是来瓶冰啤,再烧只鸡,和姑娘聊聊人生,看看星空。哟,想想都美得很。
床头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电量提示,快没电了。来了这么几天从来没充电,山里手机没信号,更别说网络,我根本用不到手机。
报警,对,我一开始怎么就没想到报警?!报警好啊,就让警察来解决,我既不用亲自涉险又能落得个见义勇为英雄救美随便什么都行的好名声。
我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路过阿雅房门时,听见她响亮的鼾声才敢放开步子出门。
我得找一个有信号的地方,不过这大山里哪儿有信号?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村子里应该有一部公用电话。阿雅每次打电话给我妈都是用公用电话打的,那么,公用电话在哪里?要不,去问问阿雅?
我蹲在屋子前,夜空亮得可以望见我的影子。
公房,记得阿雅和我通话时提到这个地方,说是刚好路过公房。
我知道公房在哪儿,喝喜酒那天刚好路过,房屋前立着块牌子,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刷上“公房”二字。
窗户是开着的,我顺利地翻了进去。房子里空荡荡的,摆着一排桌子,办公桌。借着光可以看见桌上杂乱地放着一些报纸书本之类的,就是不见电话。
没走两步,不知从哪儿蹿出一只老鼠,动静比我大多了。 我不怕老鼠,真的,我喊出声只是因为我想喊喊,这夜黑风高的太压抑了。
“谁,谁在那儿?”一束光照了进来,不知道谁大晚上的抬着把手电筒满村子跑?
我蹲在窗户下面一动不动,我的小心脏都已经提到嗓子眼了。如果被抓到我该怎么办,我说我大半夜睡不着来公房看看报纸看看书?
那人站在窗前,用手电筒把屋里照了个遍。谢天谢地,他这么一照,我看到了角落里的公用电话。
“听错了?”那人自顾自地走了。
警察来的时候是正午时分。一村子的人不怕热的围在张大个门前,我就站在村尾的老树下,远远望着。
不多会儿人群慢慢散了,几个警察在张大个院子里坐了下来。张大个院子里栽着棵柿子树,不大不小倒是茂密得很。张大个又是端茶又是端西瓜的,不知道在和警察聊些什么。
这几个警察就这么坐着?你们倒是进屋搜啊,阿哑就在里面!
我独自在老树下太显眼,于是我爬上树,在树上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
张大个捉了只老母鸡,年纪稍小的警察帮张大个逮着,张大个负责杀鸡。怎么,还杀鸡了?而后,热水烫过,几个警察蹲在一起拔鸡毛。
我在树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只脚站一树枝,两只手个扶着前面的枝干,像是蛤蟆一样趴在那儿。
天气热得很,树上虫子又多,我不能做多大动作。望着往前翘着屁股爬啊爬的虫子,我只能鼓足腮帮子使劲吹走。
等了好一会儿再往院子里瞅的时候,我无法相信我眼前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我在我和树上的虫子斗智斗勇的那段时间张大个做了什么事?我竟看见几个警察和张大个在柿子树底下喝酒吃饭,有说有笑,那情景,宛如一家人似的。
“阿来,你在树上做什么?”三阿婆又拿着她的布来缝寿衣了。
“抓……鸟。”我想了好久,编了个还算合理的理由。
“这么大还抓鸟,赶快下来,树上蚂蚁多。”
“好嘞!”我早就想下去的。
妈的,我已经蹲麻了,只得在树上慢慢地伸了伸腿,抖了抖手。
我又拿了根冰棍爬到后山,山上有些小树,我就在树荫下靠着。吹吹风,舔舔冰棍,这个姿势最舒服。
我怎么都想不通,一顿饭就能买通警察?阿哑一定报过警的,我昨晚轻而易举地就能报警,更何况她待了这么久。
我回去的时候小卖部外围了不少人,只见张大个借着酒劲疯一样地砸着玻璃柜,似乎没人敢上前劝说。阿雅在一旁拉着张大个,另一只手用纸巾捂着额头,鲜血染红了纸巾。
我扒开人群上去就给张大个一拳,张大个反身和我扭打在一起。我自然敌不过那虎背熊腰的张大个,不出两下,就被他摔在了地上。当然,我也不是好惹的,攒足劲一下子绊倒他。伤我阿雅,砸我阿雅小卖部,不想活了是吧?我红了眼,骑在张大个身上,不料不多会儿就被他反压在身下。被张大个那么大的块头压着,我无法动弹,想反抗也是无能为力。
“砰!”突然间,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紧接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弥漫着,很是刺鼻。
张大个捂着耳朵从我身上起开,坐在地上骂骂咧咧的。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了,脑袋嗡嗡作响,耳朵疼得像是里面耳膜耳蜗随便什么裂开了。
眼前站着个老头,白发苍苍看上去却是精神得很。他手上握着的,是一杆枪,猎枪?
“打啊,接着打!”张大个似乎有些忌惮面前的老头,不过又有谁不忌惮的,扛杆枪到处跑看见哪个不顺眼给他一子弹。
张大个坐在地上,低着头没说什么。
“多大年纪了还和小孩打架,给我回去,丢人现眼!”刚刚可能喊得太大声,老头的声音带着些颤抖。
张大个跟着老头走了,边走边回头望了望我,恶狠狠地望了望我。
我帮阿雅处理伤口的时候阿雅红了眼眶,我以为是我手重弄疼了她。
“是不是很疼?”我吹了吹伤口,就像小时候我跌倒划伤了膝盖阿雅帮我吹一样。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报警?”阿雅直视着我,泛红的眼眶里含着些泪水。
“不应该报警吗?我自己救不出阿哑。”报警似乎没用,我现在更关心的是张大个为什么砸小卖部:“张大个为什么砸小卖部?”
“因为你报警啊!”阿雅知道我报警并不奇怪,那么张大个怎么就知道是我报警的?
“报警也没用。”我情绪瞬间低落了,我以为警察会成功解救出阿哑,我以为。
“废话。”阿雅似乎早就料到了:“今天来的警察有一个是张大个的妹夫。”
“徇私枉法,其他警察就坐视不管?”
“天高皇帝远的,谁知道呢?”阿雅起身收拾着残局:“别管那闲事了,反正你已经尽力了。”
我沮丧着,帮忙捡起地上的商品,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其实吧,你也不用太在意。阿哑现在是闹腾,不过久了就好了,像村长婆娘一样,现在不是好好的过日子吗?”
阿雅这么一说,我根本都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和她谈下去。
我不会坐视不管,我不相信我无能无力。
【醉酒闹事】
村长送冰棍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守着小卖部,阿雅托他出山时带些冰棍回来。
他从骡子上卸下小冰箱,满满一箱冰棍。骡子背上还绑着一些东西,看样子,村长不止帮阿雅带了东西。
我倒了杯水给村长,他擦了擦汗,又揩了揩手,才接过杯子。
我眼前的人,算不上拐卖妇女的人贩子,可正因为他这样的买,才会有卖,才会有拐。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恨不起来。许是他帮阿雅带了冰棍他的婆娘甘心和他过日子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像是坏人?又或是,这事本就不涉及我任何?
村长没待多久就走了,他说还得给其他村民送东西。望着他牵着骡子离开的背影,我心里竟有说不出的难受。
今天是张大个他爹的六十大寿,阿雅说就是那天扛着猎枪的老头。都六十岁了还扛把猎枪满山跑,也不怕把人看成野兽打错了?
张大个的院子里外都摆满了饭桌,村里只要一办喜事就有大鱼大肉,远远的就能闻见鱼肉香。阿哑和张大个在席间忙活着,张大个招呼着客人,阿哑端菜上菜,宛如一对恩爱夫妻。恩爱夫妻,难不成阿哑也认命了?阿哑的左脸明显青了一块,认命的话不应该被张大个揍的。我知道阿哑往我这边看了好几次,不过我都埋头吃着饭,我假装漠不关心毫不在乎。阿哑在看我,张大个在看阿哑,要是我俩对视那就有麻烦了。
“看看,人家两口子过得多好,你就别操那闲心了。”阿雅往我碗里夹了一大块肥肉,她总觉得吃肥肉能长身体。
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他们两口子过得多好,他们两口子哪里过得多好了?我低头扒着饭,没说什么。
“阿来吧?”隔壁饭桌的矮个子男人端着酒杯来我面前:“小时候咱们一起爬山玩耍,你不记得我了?”
我望了很久,还真没认出是谁?小时候的玩伴,那是多小的时候?
“都长大了,变了样子,还真不好认出来。”阿雅在旁边说着。
“也是,来来来,我敬你一杯。”矮个子男人举起酒杯,我赶忙倒了些酒在杯子里跟他干了。
这酒度数多少,一口闷进去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我的脸瞬间热了,火热火热的。
“这是山里的酒,自己烤的,你不用跟他们干。”阿雅又转向矮个子男人:“以茶代酒行不,阿来还在读书咧!”
“喝一点没事的,过会儿再来跟你说,先吃着。”矮个子男人给自己倒满,不知又去哪儿敬酒了。
而后,又陆续来了几个认识不认识的,端着酒杯二话不说就干了。因为阿雅在旁边看着,我只敢喝一小口。
没过多会儿,我就已经快喝趴了,要是放在以往,我可是千杯不醉。
阿哑给我面前的饭桌换菜时我已经晕乎乎的了,她看了我一眼,而后又自顾自地换上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她的手又细又长,很好看,就跟我梦见的一样。我在冒起的热气中望着她,这么好看的姑娘就在这大山里受苦受难。
“阿……阿哑,跟我走……走。”喝多了,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摇摇晃晃地拉过阿哑,在众目睽睽之下拽着她。
“放手放手。”阿雅赶紧过来阻止着:“你喝多了就回家。”
“没…没多,我……我就要带……带阿哑走……走。”我拉着阿哑就要往外跑,不过双腿就跟灌了铅似的跑不起来,连走路也是歪歪扭扭的。
我不知道我撞倒了多少酒瓶,一路叮铃哐啷。
“小杂种,你干什么你!”张大个刚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吼着,一副要吃了我的凶恶样子。
我没停下,拉着阿哑往院子外面跑。
“砰!”伴着枪声,我倒在地上。我,中枪了?
我的左手臂火辣火辣的,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阿雅冲上来捂着我的手臂。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流出,止都止不住。这个位置,要是再往里挪一些,就是心脏,那我可能就死了。吓得我酒都醒了,满脸的汗呐,我差点死了!
扭头看着,张大个他爹站在院子中央,手里的猎枪还在冒烟。
“阿来阿来,疼不疼啊疼不疼?”阿雅已经急哭了:“老张,你下手够狠啊?”
张大个他爹也是喝高了的样子,抬着他的猎枪缓缓地走过来。
“我跟你说小子,你前面三番两次的,我都不跟你计较了。”张大个他爹用枪指着我:“这次就过分了,这多么人面前你还敢拉着我儿媳妇跑?”
“阿来要是死了,别说你儿媳妇,你儿都会没的!”阿雅扒开枪,抬着头恶狠狠地瞪着张大个他爹。
“把她带来的是你,要带她走的也是你。你说你折腾些什么,啊?”张大个他爹一把扯过阿哑,朝阿雅吼着。
等会儿,什么?我没听得太明白,张大个他爹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阿哑是阿雅带进来的?想多了头疼,这事,越来越不清楚。
我不知道后来阿雅和张大个他爹在吵些什么,我的手臂很疼,我一心想着止血。
【阿雅阿哑】
我的手臂被随便包扎了一下,我不知道有没有清洁有没有消毒,更不知道乱七八糟的草药能不能让我的伤口愈合。
阿雅说是皮外伤,没什么大事,我自个倒是觉得疼得实在。
“还疼不?”我没回答。
“是不是吓到了?”从张大个他家回来,我就一直没和阿雅讲过话,任她在那儿问东问西。
阿雅也没再说什么,开着电视机,播的是锅碗瓢盆的广告,阿雅一直没调,她也在想自己的事情。
“阿婆。”我先开口了:“你把阿哑带进山里的。”我没问,直接陈述。
阿雅没有说话,就在那儿盯着电视机。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谁都不讲话。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就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阿雅。
“阿布是意外去世的,因为阿哑。”阿雅没有转身,依旧看着电视说道。
我用我健康的右手拎着板凳坐在阿雅旁边,默默地听阿雅讲完她的故事。
阿雅不叫阿雅,原名陈书瑶。不知道多少年前,十六岁的阿雅被拐进山里,卖给了阿布。阿雅一直不肯讲话,人们称她阿哑,后来自己改过来的。阿布待阿雅极好,花了一年时间打开了阿雅的心扉,让阿雅心甘情愿地跟着阿布过日子。
其实我听到这里的时候想问问阿布是怎么做到让阿雅心甘情愿地跟着阿布过日子,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就像村长婆娘一样心甘情愿,这样的姑娘一定有大把大把。逃不出去不如认命,认命过上波澜不惊的日子。
阿雅遇到阿哑是在阿布和阿雅出山进货的时候,当时阿哑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见人就拉着说话,所有人都避之不及。阿哑拉着阿雅,哭着跪下了,说是被人拐卖到这里,自己身无分文,人贩子还在附近找。说着,不远处果真有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在找人。阿雅没说什么,把阿哑藏进纸箱里。阿哑一直藏在纸箱里,阿雅说带她出去,阿哑信了。
阿雅和阿布进了货就往山里赶,快到家的时候天也黑透了。骡子背上的大箱子突然动了几下,而后又剧烈地晃动着。不多会儿,才发出求救声。阿布不知道里面装着人,阿雅说是村尾张大个三十多了没个媳妇这回正好。阿布当下就急了,卸下箱子就打算放了阿哑。阿雅不让,俩人就在那儿争着吵着,箱子又在骡子背上越晃越剧烈,骡子一惊,扬起后蹄把阿布蹬下了山。
我刚想问阿雅为什么把阿哑救了,而后又把阿哑拐进山里?阿雅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接着说道:“我救阿哑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她能被人救,而我却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可是,你为什么帮我带阿哑出山?”
“没有帮你,我给阿哑蒙上的那块头巾,是张大个结婚时送我的谢礼。”而我们走的那条路,张大个的屋子方向刚好可以俯视到。
“你报警的事,也是我跟张大个说的。”阿雅接着说道:“我一点儿都不想让你救出去,凭什么我可以在山里过一辈子,村长婆娘也可以,她就不可以?”
阿雅说着说着自顾地哭了:“要是我没顾着玩甩开跟着我的丫鬟,要是我吃的那碗圆子没下药,要是有人在我求救时拉我一把,那该多好,是不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能怎么接话?我的外婆,是人贩子?现在,一个人贩子在我面前跟我理直气壮地讲她为什么拐人?我妈说过,阿雅精神上有问题,我一点儿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逃出大山】
Tonight to my house to find me,I take you away.
我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和阿雅讲话了,不过却天天抬着英语课本到村尾大树念着。
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我不会大义灭亲,又不能坐视不管。
我不知道我语法对不对,今天这句英语是我拼了好久的,拼拼凑凑,我这会儿才觉得英语如此重要。
“阿来,这几天怎么天天来这儿读书?”三阿婆笑眯眯地问着。
“这里凉快。”我接着说:“老师布置了作业,让我们背会几篇英文。”
我今天背得格外大声,背到口干舌燥也不觉得累,要是以往像这般刻苦用功,那怕是学霸了。
我背到很晚,回去的时候一路背着。
“明天自己出山。”屋里关着灯,我不知道阿雅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
自己出山?阿雅是不是在想我出去以后会报警,打算让我在山中迷路,不让我出去,然后死无对证?我突然觉得黑暗中的阿雅不是我记忆中的阿雅,而是魔鬼。我已经在想象开灯以后,阿雅会不会抬把磨得铮亮的菜刀在我面前?
我没说话,又恼怒又害怕,战战兢兢地上了楼。楼上倒是开着灯,明亮得很,我的床头放着一张揉皱的纸。是我丢掉的地图,上面重新画了路线,也标上了字和方向。
我从我的床底拖出行李箱,掏出里面所有的衣物,用剪刀剪了几个口子。
我下楼的时候阿雅应该已经睡了,我悄悄地出了门,坐在门口,趴在行李箱上望着满天繁星。今晚的星星黯淡了些,我开了那个生了锈铁皮手电筒,电池是我刚才从小卖部拿出来的。电筒亮得很,似乎可以照到夜空。
今夜的蚊子出奇的少,连夏虫也不闹了,安静得不像夏天。
我一直清醒着,我想等天亮就走,头也不回的走。我尽力了,真的。
山里的露水很凉,我的衣服只是有些潮了也没湿,就似乎已经凉到骨子里了。
天空渐渐翻起了鱼肚白,我打了个哈欠,再等会儿,天亮全我就走。
阿哑来的时候我刚好起身,望见她时我笑了,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行李箱刚好可以装下瘦小的她,我拖着行李箱,就走张大个屋前可以看见的那条路。
阿雅画的地图密密麻麻的,我竟能看得一清二楚。我边走边唱着歌,像只快乐的小鸟。饿了吃点背包里的糖,也扔了些进箱子里,渴了喝背包里的水,又拿了根吸管凑近箱子。出了山,到有公路的地方太阳快要落山了。
我拖着行李箱,在阳光下拉出了长长的身影。望见落日,我竟高兴得像看到日出一样。
我没回头,再见,大山。
哦,不,是不再见,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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