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窗外还是灰蒙蒙一片,小陈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去干活了。他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妻子,关好门离开了。
小陈打算先去一趟村头大榕树下的小店,买点面包和水充当早餐。
妻子怀孕前总是提前煮了稀饭,盛好了在桌上放凉,等他出门前一碗“咕嘟咕嘟”的滚下肚,丝毫不烫嘴,吃完了胃里还暖暖的。打从知道妻子怀孕那天起,小陈便不愿让她操劳了,想到那越来越近的预产期,他的心就像裹了蜜一般甜。
视野中出现了那家小店,不同以往的,小店门口极其热闹,男人们面对着墙围成一个半圆,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应该是又有什么告示吧,小陈心想。等走近了,他果然看到墙面上的一张白纸,隐约看到什么“清海”,他没在意,眼下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
他走进小店,却不见老板,往外一看,原来老板也在讨论告示的内容。小陈上前拍了拍老板的肩,打趣道:“上头是打算给我们村送钱吗?怎么一个个活也不干、生意也不做,全堆在这了?”
老板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此时苦着一张脸,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对小陈道:“送钱的好事倒是没有,你自己看看,这是要抢钱呢!”
小陈已经看清了告示的内容,大体上说这一片海域因为海上养殖深受污染,下个月起禁止养殖户养殖,海上的渔排尽数拆除,还三都澳一片碧海蓝天。
“去他娘的碧海蓝天,我们就靠着这片海养活一大家子,这一下子不让我们干了,也没点赔偿,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一个男人大着嗓门说。
小陈没说话,也没了胃口,他又想起妻子和他那未出世的孩子,突然就害怕了起来。
下午一点多,小陈带着满身脏污和龙须菜特有的气味回到了家,他还是放不下他的龙须菜。
妻子早已等候多时,见他回来,忙迎了上去,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饿坏了吧?幸好我刚刚把饭菜热了一遍。”
小陈没有力气回答妻子,只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
妻子发现了端倪,担忧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陈低着头,不知该不该告诉妻子他即将失业的坏消息,说了,怕惹她难过,连带着影响了肚子里的孩子;不说,她又迟早会从村里其他人的嘴里知道这件事,到时候估计会怨他知情不报。思来想去,他还是开了口:“老婆……我……我以后就算搬砖也不会让你和孩子受苦的。”
妻子愣了愣,笑道:“突然这么煽情干嘛?我当然信你会好好对待我们母子啊!可是为什么是搬砖呢?”
小陈不忍看妻子的脸,仍是低着头,须臾,又抬起头,看着家门前熟悉的大海,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这片海……上头不让我们用了……”
小陈终于看向妻子,只见她先是露出震惊的表情,随即低下头,双手在孕肚上轻柔地抚摸,用一贯温柔的声音道:“用不了就用不了吧,等生了孩子,我和你一起搬砖去!”
这一天清晨,小陈依然起得很早,他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了一些,向海边走去,他要和他的龙须菜道别。
初夏的天亮得越发早了,但今天的云层格外的厚,把太阳挡得透不出一丝光来。通往海边的路看起来是灰色的,路边几个零星的路灯,沾满了灰尘,只照亮了灯下一小片土地,两只飞蛾绕着灯转圈,不停地,像要转到精疲力竭为止。
小陈站在海边,一动不动,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片海,他的渔排,和他的龙须菜。村民一个一个也来到了海边,一句话也不说,或站或坐,一直等到警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特警、交警从车上陆陆续续地下来。
小陈记不清他们是怎么上了渔排,等他回过神,他的龙须菜已经被沉到了海底,渔排也被拆了。恍惚间听到村里一个百岁老人的呢喃:“鬼子……鬼子进村了……”
警车开走了,一直到警笛声从耳朵里消失,小陈才像活过来了一般。此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邻居王嫂打来的,他按下接听键,王嫂的大嗓门从手机里蹦出:“小陈,你老婆生啦,是个大胖小子!警察来了没多久,她就喊肚子疼了,非不让我叫你,我们这会儿在市医院,你赶紧来啊!”
小陈想笑,可嘴角却像僵住了一般,最后,只说了句“知道了”,便挂了电话,到马路边等车了。
风中夹杂着龙须菜的气味,吹过小陈的脸,徒留下两道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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