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朗独白:大学生都是朝气蓬勃的,可沈绿旋不是。她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也没有见她和谁亲近。本来我以为和她在毕业之前都不一定能说上一句话,但是大三的时候我突然想体验一下做兼职,竟然在那家酒店看到了她。不过,她好像不认识我,而且中午的时候她会避开人群,一个人到安静的花园里吃午饭。她常常坐在一棵树下,一直坐到下午上班。我有意无意的也在中午的时候去那儿待着,不远处的一条长椅便是我的地盘了,我观察着她,但一直没找到机会打破沉默,直到那天。
沈绿旋:“(一个毛毛虫掉在她的饭盒上)啊。”但并不害怕,只是小心的把毛毛虫抖在旁边草地上。
邢朗:“你不怕吗?”
沈绿旋:“(惊讶)什么?”
邢朗:“一般女生看到毛毛虫都是很害怕的,你怎么不怕?”
沈绿旋:“没什么好怕的。”
邢朗:“你是在餐饮部兼职吗?”
沈绿旋:“嗯。”
邢朗:“我也是,好巧啊。”
沈绿旋没有说话。
邢朗:“(尴尬的笑了一声)你为什么经常一个人在这里坐着?”
沈绿旋:“不为什么。”
邢朗:“(笑)你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吧?”
沈绿旋:“(疑惑)我应该知道你是谁吗?”
邢朗:“(笑)你还真是,我们同班快三年了,沈同学,你竟然还不认识我。”
沈绿旋:“不好意思,我没怎么注意班上同学。”
邢朗:“我叫邢朗,邢台的‘邢’,明朗的‘朗’,有印象吗?”
沈绿旋:“嗯,老师点名的时候我有听到过这个名字。”
邢朗:“谢天谢地,如果报出我的名字你还没印象,就该把我当骗子了。”
沈绿旋:“不会。”
邢朗:“(太冷淡,干笑,过了一会儿)我是最近才来这里做兼职的,第一天就看到你了,不过你没注意到我。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沈绿旋:“我大一开学没多久就来了。”
邢朗:“哇,都快三年了,这家店竟然还没倒闭,厉害厉害。”
沈绿旋没有说话。
邢朗:“你吃的是什么?好像很好吃。”
沈绿旋:“清炒西葫芦,我还没吃,你想吃的话可以给你。”
邢朗:“(干笑)不用不用,我,我跟你开玩笑呢。”
沈绿旋:“嗯。”
下雨,下班之后沈绿旋正要撑伞离开。
邢朗:“哎,沈同学等等,这雨有点大,我可以搭个顺风伞回学校吗?”
沈绿旋:“你怎么总是不带伞?”
邢朗:“为了报答沈同学的借伞之恩,我来撑伞。下次一定带,不,明天就带,明天我一定记得。”
沈绿旋:“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
邢朗:“真的真的,这次是真的记住了。走吧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车了,赶不上车就赶不上门禁,赶不上门禁就要被宿管阿姨念了。”
沈绿旋:“我还没被宿管阿姨念,就被你念了。时间很够,慢点儿。”
邢朗:“怎么了,今天又站了很久吗?”
沈绿旋:“问那么多干吗?”
邢朗:“我跟你说,你要机灵点儿,领班不在的时候可以就偷偷坐一会儿,或者靠一会儿,不用每次都站得那么笔挺。我有时候送菜经过你负责的包厢,就看你站军姿似的,那些客人吃得那么高兴,才看不到你站没站直呢。”
沈绿旋:“哎呀,你怎么这么啰嗦,好好走路吧。”
邢朗:“那我闭嘴行了吧。但是你得记住,睡觉之前泡个脚。”
沈绿旋:“好了,你看,叫你好好走路吧,你这半边身子都湿了。”
邢朗:“那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你的伞太小了,下次记得买把大的啊。”
沈绿旋:“嫌我的伞小就记得自己带伞啊。”
邢朗:“好好好,我下次一定记得,车子来了,快走吧。”
邢朗:“(拿着两瓶冰饮走来,递给她一瓶)真热,喏,冰的。”
沈绿旋:“谢谢。”
邢朗:“(喝了一口冰饮)时间过得好快啊,转眼间大学四年就要结束了。哎,你打算毕业后去哪个城市发展?”
沈绿旋:“我还不知道,只要能去很远的地方就好。”
邢朗:“为什么?这里没有你想见的人吗?”
沈绿旋:“没有。”
邢朗:“(喃喃的)这样啊。”
沈绿旋没有说话。
邢朗:“你怎么不问我要去哪儿?”
沈绿旋:“你要去哪儿?”
邢朗:“我要去a市,我舅舅在a市定居了很多年了,他希望我也过去,我爸妈也是这个意思,而且a市很适合我们这个专业发展。”
沈绿旋:“很好啊,a市风景好,又繁华。”
邢朗:“既然你也说那里好,就跟我一起去吧。”
邢朗:“(略微不好意思)你别这么看我,我只是看你总是一个人,现在至少有我罩着你,等到时候毕业分开了,那你……”
沈绿旋:“(打断)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邢朗:“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的。”
沈绿旋:“(笑)谢谢你啊,不过,我憋了太久了,很想说一说,我怕再不说就要忘记了。”
邢朗:“你说吧,我帮你记着,等你忘了,我再告诉你。”
沈绿旋:“小时候,我是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的。我们的家是一栋独立的二层楼房,有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种了好多植物,有无花果树、有桂花树、还一株栀子花树,我爸爸还搭了一个葡萄架,架子上慢慢爬满了葡萄藤。无花果的果实非常的甜,软软的香香的,吃不完也没关系,我妈妈会做成果酱,可以一直吃到冬天呢。栀子花开的季节里呢,每天早上,我妈妈都会摘一朵最漂亮的别进我的辫子里。葡萄成熟的时候,一串串的葡萄垂下来,我爸爸举着我,我就可以摘得到,葡萄吃不完也可以做成果酱,还可以晒成葡萄干。到了十月份,桂花的香味儿就很浓郁了,无论我在哪个角落都能闻到。后来,院子里还种过凤仙花、三角梅、喇叭花,有一次我从外面刨了一棵桃树,竟然也种活了。”
沈绿旋:“(笑)不过那院子实在是要种不下东西了,我妈妈就严厉的告诉我不可以再种新植物了,不然就把我的桃树拔掉。(笑)我当时就被吓住了,还气了她好多天,说她是坏妈妈。其实,我妈妈很照顾我的小桃树,特意让我爸爸做了一个小木框,免得下大雨的时候把它打坏了。”
沈绿旋:“妈妈生我的时候落了病,身体不好,每天在家里带着我。爸爸工作很辛苦,经常要加班。他不加班的时候,我就坐在院子的门槛上等他,他回来会把我抱起来,放在肩膀上,一路逗着我穿过院子,走进屋里。妈妈听到声音会从厨房传出来‘轻一点儿轻一点儿,别摔着旋旋’,爸爸就会听话把我放下来,然后,我们两个人在院子里浇花,除草,一直到妈妈做好晚饭。爸爸会带我去洗手,院子里有个压水机。你知道压水机吗?”
邢朗:“嗯,知道,我外婆的院子里现在还有。”
沈绿旋:“我就站在一旁,伸出双手,等着我爸爸把水压出来,那水是冬暖夏凉的,很舒服。洗好手,爸爸就去帮妈妈将饭菜一盘一盘的摆上桌,都是我喜欢吃的。吃好饭就是洗澡了,夏天的洗澡水是早上出门前我爸爸用压水机压的,装在桶子里,放在太阳底下晒一天,晒得热乎乎的。”
邢朗:“然后呢?”
沈绿旋:“然后啊,妈妈帮我洗澡,爸爸收拾厨房,再然后我们就一起看电视,一起数星星,一直到夜深了,就去睡觉。”
邢朗:“一起等待美好的第二天来临。”
沈绿旋:“(苦笑)美好的东西总是很短暂的。”
邢朗:“(迟疑)后来,发生什么了?”
沈绿旋:“(深吸一口气)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我爸爸值夜班,我们以为他会像以前的每一个值班日一样,只是晚点回来。可是谁都没想到,没想到他再也回不来了。第二天一大早警察敲响了我家的门,说我爸爸在回来的路上遭遇抢劫,凶手朝着他的肚子刺了一刀,翻走了他钱包里所有的钱跑了。他们说,那一刀其实没有伤到要害,如果及时救治不会是这个结果的,可是凶手跑了,把他一个人扔在那儿。我爸爸就那样,一个人躺在夜色中,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血,等到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邢朗:“(心疼)凶手找到了吗?”
沈绿旋:“找到了,当天就找到了,凶手的儿子竟然跟我是同一所学校的。他们说他喝醉了,不是故意的。多么轻描淡写,不是故意的(苦笑)。我和那个男生,成为了学校的怪人,他是杀人犯的儿子,我是没爸爸的女儿。我恨他,每天都要对他说很多很恶毒的话,做很多很过分的事情。他从不反抗,但我还是恨他,还是要欺负他。”
邢朗:“这不怪你,你当时还那么小。”
沈绿旋:“我妈妈身体本来就不好,但为了我她还是强撑着去工作。她在我面前从来不流露半分难过,但我知道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爸爸的人,她是最难过的人,我很心疼她,所以我很懂事,不想让她再多为我操心。但这件事还是被她知道了,她第一次打了我,她质问我这样做,跟杀人犯有什么区别。我当时小,并不懂那么多,只是不想让妈妈伤心所以才停止欺负那个男生,但并不代表我不恨他,我还是恨他,一看到他,就想到他那个杀人犯的父亲,就是他的父亲,毁了我的生活。不过,他后来转学了,临走之前还给我写了一张纸条,里面只有‘对不起’三个字。我看着那三个字,才终于明白自己那些时候的行为是多么可恶,他是无辜的,他甚至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那三个字解救了我,我不恨他了。”
邢朗:“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绿旋:“我妈妈前年去世了,医生说是积劳成疾。她临走的时候很开心,说终于可以去见我爸爸了,就是,就是放心不下我。不过,我答应她要好好生活,我就一定要好好生活才行啊。”
邢朗:“你一定可以做到的,我相信你。”
沈绿旋:“谢谢你。”
邢朗独白:毕业之后,我去了a市,她选择去贵州支教。她说,她的前半生被仇恨和对生命的怨恨浪费了很多时间,现在要把那些浪费的全部补回来,她还说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再后来,她给我寄了一张照片,照片里阳光明媚,她和一群孩子正在操场上玩游戏,她的脸上是灿烂的笑容,那是一份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可以感染他人的笑容。她真的做到了,她真的在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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