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贝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他知道,别人多半把他当成了十足的聋子,当着他的面,以小声说话,以试他的听力,他若侧耳细听,正好中了别人的圈套,事后一转身,别人还会拿他做笑料,指指点点,说长道短,摩其形状,嬉笑连连,出不尽他的洋相。虫贝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无是无非时,干脆就不打那些小人们的邪掺儿,免得让他们拿自己的短处缺点开涮。
虫贝很明智,总察言观色,发现哪个人不耍诮他,他才肯对谁示好,才肯对谁主动亲近。
我与虫贝是同一乡村街道上住的村民,都是贫下中农成分,基本上属同一级层同一档次的苦难同胞,再说,又是同姓,我本来就无讥笑人的条件,也无资格取笑谁,总想人在这世上来一回,能生存下来实属不易,别总怀揣着一种偏激的心态,把自己的欢乐硬驾在别在的痛苦之上,那样做的人,卑鄙又显不厚道,也容易引起受蹊落之人的怨怼与恼恨。所以,为人处世,得凭良心,处处事事,得与人为善,实没必要与谁动不动就无缘结仇,无故为敌的。
虫贝可能见我不肯伤害他,认同了我的为人和善,就有意无意愿意主动靠近我。
有一天,假期或星期日,我就记不准了。我正带着蕊儿的弟弟大卫在村街上玩,说具体点就是想在村中池塘边伸手抓只小虾逮个大头的黑不遛啾的烧锅孩儿<水坑中一种小鱼的名称>,再不然,寻到地上扔下的烟蒂儿,偷偷地捡了,积几个在手心儿,暗暗地剥了,取出黄灿灿的香烟丝儿,再用破纸条卷成一头拧儿的烟卷儿,学那大人们吸烟的样子,悄悄地用自来火点燃了,忙去伸嘴儿噙了细头处猛吸,咳咳几声,又怕大人们逮住挨骂,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抽,只是图个新奇与好玩,我不知蕊儿的弟弟大卫怎就有了这个嗜好,只因蕊儿一向待我溫情关照,我将心比心,也自然而然也就愿意陪大卫玩了。
虫贝和大卫是同一个生产队的人,他们在帮大人去生产队分菜分瓜分粮食时,到一块的机会多,当然彼此早就熟悉了。虫贝在找大卫玩时,就主动来与我搭讪。
我说,你是谁呀?
嘻!我是虫贝,这你都不认得我?大卫都知道的,你不信你问问大卫。那虫贝说。
我看大卫,大卫呲牙咧嘴地笑说,有的有的,他(虫贝)家住在村里头,就在你们三队菜园子的东侧,喂牛屋的北面,咱伯从家到西场里喂牛,来来往往总要从他家门前过的。
就是就是!小春你爹,按辈份儿,我应叫他叔的,咱叔每天都从我家门前过几回,我是早有印象的,你(小春)怎会不认识我?!那虫贝附和着解释说。
我说我脑子里先前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认得的…经这么一说,我们从此不就认识啦!
虫贝就喜出往处,露出白亮亮的小牙齿,笑逐颜开地说,是的是的!我们从此就认识了!小春,那你知不知道我家原先住在哪儿?
我摇搖头,说,那还不是在村西头现在的位置么?!
那虫贝也摇头,说,不对不对!我给你老弟说吧,我家才从那古都大长安搬回来时就住在村南夹子母家的长院子的东南角的一间茅屋里,那墙角有个立放着的大红石磙儿,与西边的五保户老二婆母家是邻居…这你是知道的吧?
我想想,说那大红石磙当房基石,我知道,那老二婆母是村中唯一一位红军的老母亲,她无院墙的大院子里种了许多弯勾别棒的大枣树,还有野生的构树,红红的构桃儿熟了,小孩们爬上去偷吃,一吃准哇哇的呕吐…原来那构桃儿是不能多吃的…听老二母的近邻说,她儿子现在信阳警备司令部已晋升为司令员了,大校军衔,再升一级就是少将了!…别的我就不记得了!
虫贝说,那我比你(岁数)大,最起码大三四岁吧!
我望望他,见他黑黑的皮肤,粗糙而皱纹又多,就不作声了。那虫贝反不好意思地自言自语说,反正我比你不大三四岁,也至少会大你一岁的!
…这就是虫贝给我的最初印象,也是我与虫贝最初的交往。
转眼,我与虫贝竟成了同班同学,年龄的差距更是违而不提的事。我也不好意思再问他,他当然也不再说比我大一岁的事了。
我是腿疮痊愈后才返校进入四(一)班的。那时,包括象仙子一般的唐宛玉同学在内,多半都会友好地来问候我简单手术后的康复情况,那虫贝也在放学的路上,趁前后无人时,轻轻问我,你那疮伤好完了么!
我说,只是痒。
虫贝笑说,痒就对了!我也长过疮,一痒,说明是新肉芽儿在长,可千万记住别抓挠,待长实落了就不痒了,就说明完全长好了!
我说,我哪还敢再挠呀!当初若不爪子贱,也不会摊上这一茬事儿哩!
虫贝说,灾枝儿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说着就拉着我的手就跳过路边深沟一同钻进田里去了,田里种着成熟了的玉米掺芝麻,还有红豆角,田里蒸热的很,要满头大汗的。我急想出去,就说,咱来这里做什么?
虫贝笑笑,说一来解手,二来看看你伤势如何。
我让他看了,他说,没事的没事的,马上就会彻底好完的!
我俩儿手扯手蹿出高棵子的秋田时,我忽然觉得,平时肃色孤行的虫贝,却是个心底温和又待人知冷知热的人!
(待续)
3月18下午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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