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为何不建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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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民莫不榖,我独不卒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枯木期填海,青山望断河。
从小到大,只有过年的时候,我才会去看望外婆。
但我是有原因的呢。
小的时候,我一个人去不了。再大些的时候,又被学习所牵绊。
再大了些的时候能自己去了,但是外婆,她走了。
你看我这么有理有据,我怎么还这么难过呢?
廉价的心
小的时候去外婆家,我觉得外婆和姥爷很孤单。
他们住在普通的砖瓦房中,是最东边的一间,它对着东厢房的北墙面。所以,你大概能猜测到,那里的采光不会太好。
那天五岁的我对外婆说,我要和外婆一起睡,我想外婆一定开心坏了。
外婆反复地问我:“姥爷睡觉晚还会打呼噜,会吵到你的,你还要一起吗?”
我真的很笨啊,不知道外婆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说:“要和外婆一起。”
外婆说:“你弟弟怕你姥爷来着,都不敢来这屋呢。”
那天晚上,爷爷看电视看到十二点多,我还记得一个白头发的老翁占据了整个电视屏幕,好像是某个武侠小说中的人物。
外婆说,十二点了。
我在想十二点是什么,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很笨,笨到连基本的时间观念都没有。
姥爷带我熬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夜,外婆告诉我我熬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夜。
外婆你时常这样熬夜吗?
外婆和姥爷有外孙五人。我是老三,老四是我的弟弟,我们是表姐弟。
我和弟弟年龄相仿,一起长大,所以我们姐弟关系一直很好。
只是在我还不知该怎么做姐姐的时候,和弟弟闹过几次矛盾。
而我所能回忆起来的唯一争吵,与一般人印象中比较深刻的那种争吵不同。
因为它所关注的并不在于当事人之间激烈的口角,而是我终于看懂了姥爷的存在。
我当时在等待电话的接通,那是打给爸爸妈妈的倾诉电话。
我的电话未接通,而姥爷也终于离开了他的麻将桌,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他对我说:”你打什么电话?你知不知道这要花电话费?”
我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了,我那么笨,怎么会知道电话费是什么呢?
几年后,我们不再打架,因为笨拙如我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姐姐。
姥爷说:“ 小迪,终于长大了,有个做姐姐的样子了。”
笨拙的我在想:做姐姐应该是什么样?我到今天也没有想明白。
而外婆也曾被我们掐断过电话线吗?
逝去的岁月已太过漫长,我也不愿再记起旁的细支末节。
我小的时候真的特别笨。总是做错事情,免不了要接受父母的惩罚。
但是,每次外婆在家里住着的时候,我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我就是故意的,因为我有外婆在。
不仅外婆在,还有外婆带来的一大箱方便面,那足够我吃许久。
妈妈经常说,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没有给我买过什么零食。
但我却不这么觉得。
外婆的方便面填充了我整个童年。
我爱方便面,外婆爱我。
迷失的心
我大了些的时候,也就是进入了初中。笨拙的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学习,可是我已经落后别人六年啦,我必须得加倍的学习才能追上平均线呀。
我只知道学习,我变成了一个学习机器。
而过年到外婆家的时候,是我最轻松的时候。
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不是别人眼中的学习机器。
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也爱玩儿的孩子;是一个敢短暂地向世界宣告我要玩儿到天荒地老的孩子。
但是我不再主动和外婆一起睡了。
因为外婆家变成了我的欢乐谷,而外婆的屋子里没有电脑。
而外婆依旧为我煮方便面,只要我和弟弟想吃。
有一年,给压岁钱的时候,外婆给了我220。
她对我说:“我和姥爷每人110,这数字吉祥。”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这个数字,吉祥在哪里,这明明是报警电话呀。
但是我是十一月份出生的,十一月十二日,往往是期中考试出成绩的时候。
弟弟的生日是七月份的暑假,我们总是能聚在一起为他庆祝生日。
每次都有蛋糕和面条,在那个诺基亚手机流行的时代,还带过弟弟去拍过专门的照片,至今姥爷家还有弟弟小时候的照片,虽然只有一组。
可我呢,从小到大也没有几张,十六岁的时候才被妈妈拖去了照相馆。
二十多岁的女孩,朋友圈到处是同龄人的自拍,智能手机这样方便,我也不爱自拍,好闺蜜想给我拍照片,我也是抗拒的。
我还是不习惯在镜头下,为什么呢?
许是这些年交给书本的时间没有错付吧。
它像钟罩牢牢的罩住了我,我日夜听着它的鸣奏,我以为我脑袋里有动人的旋律,可实际我眼瞎心盲,让最宝贵的时间就这样白白流逝。
我甚至没有一张和外婆的合影,即便后来智能手机泛滥的那样廉价。
对了,那年压岁钱,弟弟领了200。
偷懒的兔子
再大了些的时候,我在上高三。
一个周五放学,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她说你快些回家吧,你爸爸在门口。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周五过的这样匆忙。
在车上,爸爸告诉我,姥爷突然脑出血。
而我的脑袋里再没有一模和二模,
这一句话像水一样清洗着我的大脑:
这是姥爷说的:
“这小兔崽子,放了假,也不知道和他妈妈回来一趟。”
我心乱如麻。
太阳它像往常一样向西走,而我拼命的向南走,那是外婆家的方向啊。
我们像赛跑一样,拼命的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
我距离心念的亲人越来越近,太阳留给我的道路却越来越黑。
父亲打破沉寂:“如果撑不住呢?”
我抽搐、我茫然、我不道所措,因为我从来不懂得生命的珍贵,书本从来没有教会过我,死亡是怎样沉重的代价。
爸爸说:“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我已经看不清眼中的泪水了。
我终究没能跑过太阳。我就是那只偷懒的兔子。我输掉了过去,我输掉了现在,更输掉了未来。
我愚蠢至极,愚蠢到不自知。
月光悄悄爬上墙头,我终于见到妈妈。
“我再也没父亲了,我再也没有家了。”
她成了复读机,我见到她的几个小时里,只有这一句话再嘴边盘桓。
她在她熟悉的故乡里成为了客人。
我在妈妈身旁,
我感觉我们是一样的悲伤。
可是我真的悲伤吗?
我怎么会悲伤呢?
所以我又走了,因为
儒冠多误身?
外婆哽咽地追到了车窗外对我说:“小迪啊,你要经常回来看看外婆啊。”
我哭着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前些日子外婆终于愿意见我了,
是我记忆当中那样忧伤的脸庞。
她一遍又一遍的质问我
为什不回来?
然后她决绝的离开
就如我当年一样。
见此崩五内,
恍惚生痴狂。
明月皎皎照我床,
星汉西流夜未央。
外婆的冬衣
我和外婆没有血缘关系,外婆是姥爷的续弦。
那个时候,姥爷的四个女儿均已成人。
姥爷终日悲伤她突然离世的小女儿
而姥爷的女儿们担心孑然一人的姥爷。
我从此便有了外婆。
你看我们这一家是有多么自私啊。
我们真的做好从心中接受外婆的准备了吗?
恐怕从来没有过吧。
姥姥是大家的,
而外婆是我一个人的。
即便我那样蠢笨,那样的不争气。
我的妈妈经常说起她的妈妈,
而我就在心里想着我的外婆。
姥姥走的早,所以我和姥姥一清二白。
可是外婆不一样,
她把整颗心都交给了我。
外婆有两个儿子,可我们却从未见过一次。
我甚至不知道。
爷爷去世后不久,外婆也失去了大儿子。
爷爷和外婆的儿子一起带走了伤心的外婆。
而我帮助他们一起送走了外婆。
外婆走的静悄悄的,没有人提到过她。
我知道的时候,是在大一上学期的冬天。
对,就是高考结束过了两个月的暑假外加一个秋季学期的冬天。
因为又到了去外婆家的日子。
外婆是在高三上学期去世的,
也就是爷爷去世的几个月内。
愚蠢吗?
我失去了最后的借口,
她再也不给我机会了。
奶奶责怪妈妈把外婆离开的事情告诉我,
妈妈也不太愿意谈及外婆,
可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大人懂什么呢,
我手里热腾腾的是外婆的整颗心,
那是为我做过冬衣的外婆呀!
外婆,你为何不建桥
我时常在想,外婆是以何种勇气踏入这个家门,又是怎样潦草的离开。
外婆你后悔过吗?
外婆,你在最后一刻,想过我吗?
外婆,你对我失望吗?
人心就是这样廉价,外婆就是这样单纯
一个孩子五岁的稚语就能收买外婆的一颗真心。
可是等到一个稚童长大明白这样复杂的情感和希望,
又要花掉她一生的时间。
如果当初,
我笨一点,害怕一点,
你会不会走的从容一些?
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痴狂。
外婆你这样绝望的入我梦,
我该当如何?
或是我们,
是谁在热情洋溢的羁绊谁呢?
我终于不再愚蠢,
但我的心像一块腐烂的木头,
再也无法绿叶盈盈。
外婆啊,你何不建桥?
我想和你看春天的花,夏天的草。
我还想吃外婆煮的方便面,
我还想拥有一张和外婆的合影,
我还想听听外婆你的唠叨。
外婆啊,你为何不建桥?
纵然枯木期填海,
我也时常殷切的期盼着,你能来梦里看看我,还能同我说上,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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