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娘

声明：原创非首发，《中国女性》海外版杂志“中国梦最美母亲”获奖作品

周围的人都说娘很傻，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小时候，娘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有一年姥爷养了群鸭子，就招来他们仨商量：谁若不上学留在家里放鸭子，每天就奖赏一个鸭蛋吃。

姐姐弟弟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都不说话，娘低头想了想应承了下来。从此丢下书本，整天与鸭子为伍。

数年后，她的姐姐——我的大姨，成了军队的干部；她的弟弟——我的舅舅，成了知名的脑外科专家；而她，成了一个文盲农民。

“傻闺女啊，这鸭蛋能吃一辈子？不识字，那才是坑你一辈子呢。”连男尊女卑思想最严重的四奶奶都这么说娘。长大后的娘听了，也只是一笑。

不上学的闺女结婚早。娘不到十八岁就嫁入了我家，成了七个兄弟妹妹的嫂子。最小的妹妹，我的小姑姑，也就比我大一岁。娘嫁过去时，其实也还是个孩子，但面对婆婆瘫痪、小姑年幼、小叔们要相亲结婚等琐事，她似乎一夜间长大成人，不遗余力地参于到这个家庭里的各个方面。

婆婆治病缺钱，她去娘家借。姥爷不愿意拿钱填这个无底洞，娘就倔强地跪下来求，姥爷面对这个傻女儿，气得脸色铁青。姥姥心疼闺女，背着姥爷将体己钱给了娘，她这才抹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

“都说女大不中留，到底哪个是你的亲娘啊，你这个傻闺女！”姥姥看她胳膊肘往外拐，哭笑不得。

虽然娘对奶奶好，但并不意味着奶奶放松了对媳妇对后代的要求。娘第一胎生下我，是个女儿。第二胎生下妹妹时，奶奶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不让人伺候月子，甚至怂恿娘溺死孩子。娘想都不想拒绝了，“这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你们不要我养！”奶奶愤愤地说：“真是个傻媳妇，养一个赔钱货还不够，还要再养一个！”

其实不唯奶奶不喜欢，连爹都不喜欢。他想要一个和他一样身强力壮能帮他犁地收割庄稼的儿子。平时对我们也不逗弄，就是生病了，也不关心。而孩子，哪有不生病的呢？村里又没医生，白天还好，若是夜里，黑灯瞎火的还得骑车去十里外的镇医院看病，对于胆小怕走夜路的娘来说，无疑是一趟惊险之旅。

至今我还记得七岁的一个夏天。大约夜里10点多钟，我突然肚子剧痛，娘慌忙推出那辆老式自行车，带我往医院赶。

一路都是土路，两边杂草丛生，高及腰深。本来就有点害怕的娘，被一个突然窜出来的野狗一惊扰，车不由地歪倒了。在倒地的一瞬间，还本能地将腿支在自行车下面，为了我能少挨压。娘却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她的胳膊和腿都受伤了，在月光下，能看到一股股黑色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娘俩终于赶到了医院。见我们进来，医生急忙扶住娘，要给她处理伤口。娘急得一把推开医生，大叫道：“我闺女才是病人，别管我！”

“你全身都是血，不赶紧止血怎么行？”医生吼她。

“你真啰嗦！我跟你说我没事，我女儿要死了，你赶紧救她去呀。”娘一把将医生推向我。因为太用力，或者失血过多，她软软地倒在地上……

经诊断，我得的是肠痉挛，肠子绞在了一起。如果不是娘及时送到，真不知我还有没有机会坐在电脑前，写下这篇文章。

如今我们都长大了，娘也满头青丝变成了白发，只有那“傻”劲没变——六十多岁的人突然开始学写字了。

“娘啊，要知今日，何必当初。为了几个鸭蛋，你就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真是有点傻啊。”一天，看她写字的艰难样，我忍不住打趣道。

“我哪里是为吃鸭蛋？那时候家里穷，上学就靠鸭蛋换钱，他们俩都想上，我要是也上学，学费凑不够不说，鸭子没人放，咋换来钱？”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那奶奶对你那么坏，你还借钱给她看病，不是傻吗？”我提出了埋在心里的疑问。

“呵呵，那也不能怪她，都那样。她再有病再不好，也是我们一大帮兄弟姐妹的娘。回家里，叫个娘有人答应，冷了她能嘱咐你添衣服。有个娘比人强。我就是想让她活得长久些。”

“娘，你的心真好！我们是女孩，你也不嫌弃，还不像别人家的娘，不让闺女上学，留在家里干家务活。你总是自己多干，让我们有时间多看书学习，我们才一个个考上了大学。”我撒娇地搂着娘的脖子，以为她会自豪地笑。

然而娘的眼眶却红了：“孩子，娘一辈子吃了不认字的亏，早就下决心不让我闺女也成睁眼瞎。不管别人说啥，你们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就得心疼！”

“那你自己……”我看着娘，哽咽了。她才六十多岁，就弯腰驼背，腿因静脉曲张而虚肿，手因帕金森综合症而时常颤抖，若不是繁重的劳动，她何至于此？

“娘，这辈子你受苦了！”我的眼泪掉下来。

“哎！哪个当娘的不是这样？人家背后说我傻，我都知道，傻人有傻福，有你们几个孝顺孩子，我知足了！”

娘给我擦擦泪，幸福地笑了。那满脸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耀眼的雏菊。

是啊，当娘的哪个不“傻”呢？一辈子操心，为父母，为孩子，为姊妹，唯独心里没有自己；一辈子操劳，吃了无数苦，受了无数累，却从来都埋藏在心底；一辈子少有豪言壮语，没做出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默默无闻地付出，但因为有她们做根基，家庭这棵大树，才越来越枝繁叶茂；社会这片森林，才会郁郁葱葱，长盛不衰！

我赞美天下所有的“傻”娘！她们是最美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