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上住着一个男孩。”
这是很多年前,听这片区域的老人家说的。经过那么多年,男孩可能长成了男人,男人可能变成了老者。可不管时间如何溜走,钟楼上的门依然还是重重地锁着,犹如楼上从未住过人,犹如他凭空消失,犹如他不曾来过,犹如他只是故事里虚拟的人物,犹如一阵空气显得不真实。又或许那个男孩曾经悄悄地走下来过,或许那个男人遗憾地搬走了。或许那位老者守在钟楼,不曾离开,如同钟楼静静地守护着我们,不曾停歇。他与钟楼融为一体,成为一种符号,
我每次路过钟楼仰望时,都会想象着钟楼里有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外面的世界。看着他想象的世界,看着他等待的世界,看着充满遗憾的世界。
那个男孩叫钟忠,或者是钟终。老人家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男孩的爷爷曾经絮叨过:“钟家忠诚无二,有始有终。”那便是钟表的钟,忠诚的忠,始终如一的终。我姑且称呼他钟忠吧。
钟忠的爸爸是一名海员,妈妈是一个外来妹。爸爸常年在海上漂泊,小钟忠基本由妈妈照顾。家里除了妈妈,还有爷爷和叔叔。爷爷是退休的钟表厂工人,而叔叔因早年工作失利,受了刺激,只好待在家里养病,整日疯疯癫癫的,时不时会用脑袋撞墙。那时,小叔发病时,妈妈一边给钟忠喂饭,一边给小叔喂饭。小叔的口水不停地往下流,妈妈还没擦完他的嘴角,钟忠的饭粒掉了一地。而爷爷则要负责摆摊干活,贴补家用。仅凭爸爸寄过来的钱,根本支撑不了这个家。很多时候,家中入不敷出,要吃好几天米汤。后来,妈妈实在受不了了,就在小钟忠四岁时离家出走了。
那天,雨下得很大。小钟忠对爷爷哭着喊着要妈妈,同时,小叔发疯似的对着墙猛撞头,把墙撞得砰砰响。墙声有多大,小钟忠的哭声就有多大。天花板上的破洞堵都堵不住,雨水尽情地往下流。爷爷紧紧地抱着小钟忠和小叔,感觉天都要塌了。雨水砸在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上,是雨声,是哭声,更是无情的撕裂声。
第二天,爷爷咬着牙向原单位申请再就业。领导说:“钟老,您是老员工。您的情况我们理解,但是厂内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人多岗位少,年轻人也要吃饭。这再就业的事难办。”钟爷爷听后,脸红到耳根子。唉,一辈子都没求过人,一求却办不成。算了,还是回去抱着孙子和儿子等死吧。他刚要转头就走。领导指了指后面的钟楼道:“钟老,要不这样。您要是不嫌弃庙小,钟楼那儿可以试试。钱不多,活也不多,但可以支一个床,搭一个窝。”钟爷爷听完,差点就跪下了。还是领导先扶住他,让钟爷爷快点搬到钟楼上住,免得天冷受冻。
之后,小钟忠有了新的家,在钟楼上。
每天他听着机械声,时而滴滴答答,时而当当作响。他坐在上面,看着爷爷调指针。他时常会问爷爷:“爸爸在哪儿?妈妈在哪儿?”
爷爷会说:“爸爸在海上,妈妈也在海上。他们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等小钟忠快快长大。等你的身体长到和分针那么长的时候,爸爸妈妈就会来接你回海上住。”
小钟忠听完爷爷的话,开始憧憬起海上的生活。他笑着说:“还要带爷爷和叔叔,我们一家人一起在海上。看海鸥,看太阳,看海浪,看很多很多东西。”然后,他看着一直在笑的小叔道:“小叔,你又流口水了。我帮你擦擦。”
那时,小钟忠不知道爸爸已经很久没有寄钱了。妈妈也不打算回来了。他只有爷爷和叔叔。
没过多久,爷爷生病了。半夜,钟忠急着在钟楼上大喊叫人,却无人听见。小叔在睡梦中惊醒,拉着爷爷的手叫唤。然后,发疯似地撞墙。钟忠无奈之下,上了钟楼,拨动钟摆,敲了26下。
第二天,爷爷被送到医院抢救。小叔被送进精神病院。他坐在钟楼上,为爷爷和小叔祈祷。“当,当,当。”被强行拨动的钟摆发出凌乱的震颤,如钟忠的心一样不安。他坐在钟楼上面,看着下面的世界,心空荡荡的。有人在下面向他招手,是爸爸,是妈妈。他以为他们是来接他回海上。可当他看到他们身边有陌生的阿姨叔叔,身后有各自的孩子时,他才明白,海上从来都不是他的家。只有这里,钟楼才是他的家。
最后,爷爷和小叔还是被穿着白大褂的叔叔阿姨带走了。爸妈让他选择和谁走。钟忠默不作声,低头看着脚尖。片刻,他回头,把钟楼的门反锁。走向楼上,不再回头。
钟楼还是那个钟楼,它不会因为少了人或多了人,停止摇摆。可是钟楼不是那个钟楼,没有了爷爷和小叔,男孩守在里面,只有无尽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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